天子笑着和他的宰相打了个招呼,这是许久未有的事情,在经历过鱼元振的辣手之后,一贯对天子敷衍居多的魏琚,竟从天子亲切的态度中,找到了些热泪盈眶的感觉。
鱼元振额上青筋暴起,几乎就要压抑不住。
后殿尚有待命的禁军,这都是他为了控制今日可能出现的反对声音准备的,鱼元振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天子和魏琚之间你来我往的请安问话在他耳边飘过,他渐渐定下神来。
“天家——怎么从宫中出来了?”鱼元振拖长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皇帝和魏琚之间的对话,其中露出的图穷匕见之意,令殿内霎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方才还十分动容的魏仆射,面上登时变得一片通红。他盯着话音发出的方向,不知是惊是怒,而鱼元振的表情几乎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魏琚一眼看见,心一路向深渊跌落。
其他文官们的表现也相差无几,他们本就全神旁观着皇帝和宰相之间的对话,一直都没有忽视呆立在皇帝身边,面上变幻不定的鱼元振,鱼公公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在心中大呼不妙。
他们还不想被卷入逼宫现场啊!
这可不是玩笑,国朝自武将频频叛乱以来,由宦官掌握京中军队便渐渐成了定例。也因为此,当宦官势大的时候,即便是当着皇帝的面亲手斩杀密谋对付自己的皇后,皇帝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只好含恨病死。
这是两代之前的昭皇帝和张皇后的故事,迄今为止,这便是权宦们做过最悖逆妄为的事。而当时如日中天的李朝恩李公公,也早就成了一把死因不明的白骨。而鱼元振此时手中的权柄,已经超过了他的前辈王弼,直追斩杀张皇后之日的李朝恩。
早前他们就有过猜测,不知鱼元振是否已经将天子软禁,此时再一听鱼中尉竟然不顾场合,厉声质问天子的行踪,便觉得当初的猜测并没有错,只是鱼元振对天子的软禁似乎并不十分严密、昨日大朝会那般的场合也允许天子出席。但,谁能料到,天子在任由摆布了几个月之后,竟选在今日,当着他们的面,公然反抗起鱼公公的安排来!
看着咄咄逼人的鱼元振和缓缓侧过头去的皇帝陛下,所有人心中都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虽说国朝至今,尚未出现过弑杀天子的宦官,但,莫非、也许、大概,今日,便要出现这头一个例子了?!
这可当真不妙!这种事,他们没看见还可以装不知道,但他们现在都在殿内,鱼元振一旦动手,他们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没有当场为陛下尽忠的,可都要背上千古骂名了!
他们不是看不起天子,也不是不想流芳千古,但他们都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文人,又都是历经多年才爬到现今这个位置上,想让他们扑在天子身前、为天子挡住鱼元振的钢刀,又或是效仿中朝叛乱时常山公的英烈不屈、对鱼元振一通怒骂,他们一时半会,还真迈不出这个腿,也张不开这个嘴。
但若是要他们翻过脸来,当没看见鱼元振对天子的威逼之意,装傻充愣等陛下重新回到后宫被鱼公公软禁起来,好歹也喊了这么多年的万岁万万岁,他们也是做不出来的。
还未等诸位大臣们想出一个两全之策,他们的圣人已经抢先一步,为他们解决了这个烦忧。
“鱼儿的意思,可是要朕回到鱼儿为朕准备的暗室之中,继续当一个不能说不能动的活死人吗?”天子的声音之中,离奇地并无多少愤恨之意。
圣人他、他、他说出来了!
这句话断绝了所有人装聋作哑的希望,他们现在已经没有理由,能够作为自己不知道鱼元振对天子有悖逆之行的借口了。
“大胆鱼元振!竟敢囚禁圣人!圣人请速速离开奸宦身边!”危急关头,魏琚魏仆射竟能挺身而出,让殿中所有人俱都一惊。
就连站在文官们对面的令狐峥都向魏琚投来一个讶异中透着佩服的眼神,而站得比他更加靠近御座的索冰云,却自从鱼元振出现以来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立得比谁都像一尊泥塑木雕。
对这两位长安朝廷中的外人,文臣们从没想过能指望得上。和需要维护名声的文人们不同,武将们只要兵权不丢,都不至于失去自保的能力和翻身的可能。更何况他们也只是孤身在此,最近的自己人远在宫城之外,诸位大臣们,也明白他们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