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索冰云,是在泾阳城外,他一眼看见他身后为他执鞭坠镫的两位昭武校尉,便知道他接过泾阳军的过程极为顺利,又在进入泾阳府城的一路上见到泾阳军兵力无损的画面,那时,他便已打定了主意,泾阳就是他最佳的结盟对象。
那时候他还在为王弼的余党烦心,还在顾忌朝中这些重臣们的看法,还在担心方才捏在手中的左神策军会桀骜不驯,还不知回京之后,天子会渐渐对自己言听计从,乃至□□速放权……
自己也曾怀疑过,天子异乎寻常的信任背后,究竟是否有别的心思?
曾几何时,自己竟然天真地以为,这都是天子沉迷修道的缘故;再后来,自己又以为是砀山神君出手蛊惑了天子,好让自己能尽快为神仙办事;但现在看来,原来竟是因为天子本人、李珂、五郎,这个亲手将自己从底层提拔上来作为他手中对付王弼的一把尖刀的皇帝,一直在装傻卖乖,正如他一直以来宣称的,他从来都是一个心狠手黑的“圣明天子”!
他不过是要自己做清理朝堂的那把刀!想想自己为了清理党争都做过些什么吧!他殚精竭虑,手段尽出,不避人言,才将帝王不好亲自去办的肮脏活计都干了个遍!现在的朝堂清清爽爽,再无人敢在他面前扎刺,可自己又赢得了一个什么名声?若是让李珂今日在这里成功地收拾了自己,那么他岂非又变成了重整超纲的仁君?!自己清理朝堂的背后也有他的授意,但自此之后,便绝不会有人再提了!
而索冰云,便是他手中清理自己这把破刀的新刀!从他向自己请求结盟开始,便已经是李珂的人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好深沉的算计,好能忍的演技,好毒辣的心思!
自己还说他‘不辩忠奸’?恰恰相反,李珂敢对远在泾阳的索冰云信任不疑,却始终想好了收拾自己的办法,他这又怎么能叫不辩忠奸呢?
他分明是洞烛幽微!
平躺在李珂脚边,鱼元振对俯视自己的天子挤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挤出他最大的声音,听在殿中众人耳中却像是蚊子哼哼,但天子绝不会错过。
“天家啊天家,是奴看错你了。可是,天家你可以不在乎儿子,也可以不在乎自己么?”
面上笑意更甚,鱼元振又止不住地抽搐起来,“若非仙子出手,天家你又将如何脱身呢?昨夜在宫中,你的索卿不是同样没有救你?所以说,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哈哈哈哈哈!”
这后半句话倒是被众人听得真真的,让他们不免又打量了索冰云一眼。
天子怜悯地摇了摇头,“不必费心挑拨了,说过了,朕不在乎。”他说。
“圣人不必再对这个无耻奸贼如此客气!”魏琚依然是头一个回神的,他声如洪钟,正气凛然,先前对圣人的维护让他挺直了腰杆,早早找回了主动出击的信心,他向前疾行几步,几乎走到了宝座跟前,对天子劝谏了一句之后,他又回身环视殿中一圈,见原本在殿中的内侍只剩下几位正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其余人早已在趁人不注意之时偷溜了出去。
魏琚这个右仆射也不是只知道党争的,鱼元振势力已深、准备已久,此时形势不明,万难说稳若泰山。
“圣人的人手在哪?可是索节度带兵进入宫中了?”他问。
“呵呵呵呵,”躺在地上,鱼元振发出一连串虚弱的笑声,他说:“是啊,天家的人手在哪?天家现在就可以一刀杀了奴!明佐是不是已经死了?否则天家也出不来吧……后殿埋伏的人手一直没有动静,想来也都没了……不过,即便如此,这整座太极宫内,俱都是犯过上做过乱的禁军,他们不会相信天家会放过他们的,若是他们之中出了个能够服众的人,圣人可是打算凭着众位大臣们以身为盾,从宫中杀出去吗?”
鱼元振的声音断断续续,又说得有些含糊,但近在咫尺的魏琚可是半个字都没有错过,他当即变色,一句质问脱口而出:“什么?!宫中都是乱兵?!”
魏仆射的声音,可是比虚弱的鱼元振要大得多,这下,全殿中的人都听明白了。
话一出口,魏琚便知道自己这句话问得不妥,但此时已经来不及收回,他只好硬着头皮用眼神向宝座上的天子求救,满心以为被他重新认定为深不可测的当今圣人,能够再一次地,一语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