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郁容忍不住破涕为笑,她看着一无所知的晏宁在那儿手舞足蹈,又发现对面的索帅也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却同样不打算说破,于是她便更开心了。
被两个人大有深意的眼神洗礼,晏宁浑身老大不自在,他“嘶”了一声,又才发觉闵郁容脸上被冲刷得不成样子的妆粉,他当即“咦”了一声,又了悟地道:“这位我们可能很熟的闵兄,我还记得你说过,为了路上方便,用了一些权宜之计。而我方才又恍惚听说,你真名其实叫做玉容?咦?这怎么像是个女郎的名字?该不会?”
被自己的猜测惊呆,晏宁倒抽几口冷气,他连连摆手,嘴里念叨起来。“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将阿云都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某位女子呢?如果你是男子,那倒还罢了,一时聊得高兴,互相说些丢人的事倒也可能。但是,女子?嗯?不行不行不行!我绝不相信!闵玉!你快把真面目露出来!你只是个长得比较妩媚的儿郎吧!和我差不多?”
一时激动,晏宁口不择言,都不避讳直言自己容貌阴柔了。
晏宁这么一打岔,索冰云的机敏也回来了,他当然不在意“闵玉”是男是女,又这是否是“他”的真面目,但他也着实不愿见“他”一脸泪痕的模样。
“先生还请用温水净面吧。”见“闵玉”点头,索冰云又老大不客气地吩咐道:“阿宁,去一趟隔壁,为先生拿水和面巾来。”
隔壁是专为这间书房设置的茶水房,其中值守的人早被索冰云打发走了。晏宁取了水,很快便回来了,他殷勤地将温水在铜盆里倒好,又亲手端到闵郁容之前,殷切地盯着闵郁容的动作,满心以为,自己将看见一位和自己有着类似烦恼的好兄弟。
闵郁容现在的易容不过是用各种妆粉和鱼鳔胶做出来的,用温水洗过便会被卸下。她只觉得带着被泪水浸得乱七八糟的易容和索帅交谈,实在是失礼,而书房中这两位,又都不是会对女子另眼相看的酸腐之人,于是她便从善如流,彻底卸下了所有伪装。
于是,不过拧过几次面巾的工夫,再撕下假喉结,又从嘴里吐出两枚改变下颌线条的枣核,闵玉、闵二郎,便不复存在了。
但她实在小看了她自己,也小看了时机不同带来的差别。
晏宁大惊失色,他还站在闵郁容身侧为她捧着铜盆,脸上正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回神之后,晏宁先是向后大跳了一步,远离了闵郁容,手中铜盆中的温水荡起一片危险的波澜。他连忙将水盆在索冰云处理文牍的高脚桌案上一放,又立刻转回身,用右手指着那张在灯下更显流眄生光的面庞,结巴了几声都没说出话来。
极度惊讶之中,晏宁脖子一转,想要从他一向冷面冷心的好兄弟索冰云那里找些安慰,他本以为会收到一个“这没有什么大不了,你怎么如此大惊小怪”的眼神,却发现索冰云比他还要不堪。
好吧,说不堪有些重了,但大失常态总是没错的。
上一次见阿云将自己的好恶写在脸上是什么时候呢?晏宁忍不住回想起来,肯定不是听闻他父亲死讯的时候,老帅虽然将阿云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但他们之间并无多少父子之情,而且危局骤至,当时阿云眉头紧皱的样子,更多的是在为泾阳军接下来的命运而忧心;也不是灵微真人决定出家的时候,阿云是赞同他阿娘出家修道的,留在府里,实在是对灵微真人的折磨。阿云为此出了不少力,事情达成之后,便也只有终于放心的如释重负;再往前数,可能便是阿云第一次亲手制成一把好弓的时候了,这才是他目睹过的,阿云最接近于纯粹的喜悦的时刻。但那种欢欣和激动,和现在阿云的表情,又有些不同。
阿云怕是自己都不明白,他正在为何而震动,晏宁想。
索冰云不知道晏宁看着他想起了什么,若是知道,他一定会出声反驳的。但难得的,索冰云什么都没想,他只是突然懂得了,“美”这个概念本身。
他想起了下午在傅进用那儿看见的那一座盆景,清凌的水面和清灵的眉眼在他眼中重合,他当时说了什么?“冰云何曾懂得这些”?这确实不是一句托辞,他现在才借着眼前人明白了那幅景,又因着那幅景,读懂了眼前人。
那是一种意蕴相通的天然秀致。
“啪”,索冰云仿佛听见一朵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