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光带着梳洗停当的韦不疑策马驰向西门的时候,等待他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以府城厚重的城墙为中心,一排排杂乱的瓦屋草棚层层叠叠向外城铺展开去。这些居留在城门外的住客不是看中了城门人流繁织好做生意的小摊小贩,便是专门经营逆旅货栈,为贪便宜的往来商贾行人服务的小老板们,再有就是破产的流民、游手好闲的无赖子一流的人物。
孙光知道他们外营中缺苦力的时候,会直接上这儿拉伕,只要不闹出太难看的大场面,都没人会在意。不过他今日不是来拉伕的。
孙光向城门口一望,如愿地发现并没有几个人。而直通城门的大道是没人敢占的,孙光一行人便策马缓缓行在这条大道上,大道两边,小棚小摊却是立得挤挤挨挨,这种情形在过了城门之后也是一般。一片杂乱之中,孙光小心地控着马,这倒不是因为他唯恐挤翻了别人的摊子,而是因为他右手牵着的缰绳之后载着的那个人。
韦不疑面目端肃地坐在一匹温顺的栗色马上,他身上披着的宽袍之内,是被捆在身躯两侧的双手。为了不让韦观察一头从马上栽下去,孙光不敢令马行得太快,虽说摔着了他也不会怎么样,不过终究卖相就不那么好了不是?
韦观察此时脸上并无什么痕迹,足见孙校尉下手是十分有分寸的。
孙光此行的目的地是高将军在城中的落脚处。他倒不是神通广大到能够隔着厚厚的城墙发现高将军已经有了不妥,而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上司迟迟没有举动和指示十分不满,于是悍然抗命进城,要向高密当面进谏。
换句话说,他是来造高密的反来了。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他其实代表了城外次飞旅中,几乎所有的校尉级军官的意思。
如果让高密知道索冰云将泾阳军中兵士简单地划分为军人和兵痞两类的说法,他一定会恍然大悟:为什么他的手下这么难带?因为他们几乎全都是兵痞。而他自己,更是整个泾阳节度军中最大的兵痞。
所以高将军往往身不由己,当他的举动不能让下属们满意的时候,他可能就要做好被下头人推翻的心理准备了。
不过孙光他们心里可绝不认为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对,他们自认有绝对充分的理由。
这个理由便是今日城门处的异常。
次飞旅当然时刻留心着城门处的一举一动,而今日城门处的变化又如此明显。可想而知,城内必然有事发生,那么他们次飞旅可绝不能在这场变故之中落了后手!
总算他们没有冒失到底、当即进城,而是先等了等今日由城中送出的例行通报。结果等鸽子飞到营中,解下腿上的纸条一看,竟依然还是“静待时机,切莫妄动”这么几个字!这岂非是拿他们这些辛苦出力的兄弟们当傻子哄么!?
这还了得!当时接到这份飞鸽传书的正是孙光的好兄弟、同为行军参谋的韩英臣,他一见消息便拍了桌子,直接冲到营房之中找齐了当值不当值的所有校尉们,便在一间暗室里商议起来。
首先他们想要弄清楚的是:城内是不是已经分出胜负了?那个守门卫兵们口中的大人物,又是哪一位?
因为有高密的字条在那儿摆着,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自然只能是“否”了,否则也没有什么时机好待了,要么乖乖献上兵符、等着新主帅的发落,要么临死反扑、最后努力一把。当然,如果高将军的命令是让兄弟们进城去“拨乱反正”的话,兄弟们会不会真的听从,也是不一定的。
于是问题来了,在胜负未分的前提下,到底是什么人才有资格跑到四门劳军,而且在每一座城门都受到了欢迎和爱戴?
嘶,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也是显而易见的。这自然既不可能是他们高将军,也不可能是程将军和君将军,更不可能是任何一位观察使司衙门中小心做人的文官了,这只可能是整个泾阳军中最名正言顺的那一位节帅的继承人——索冰云,索少帅了。
但既然人家都开始犒赏三军了,这胜负究竟分没分,还不够明显吗?
所以说高将军真是不中用了!
此时正走在进城的道路上的孙光心中是义愤填膺的。
经过众人商议之后,他们一致认为,事已至此,而高将军却不知还要他们待些什么,再待下去等程将军和君将军将少帅奉承得高高兴兴、他们次飞旅好从此待遇一落千丈、甚至沦落到他们一向看不起的外镇兵的地盘上去吗?又或者是真的还想等玄戈、井钺自己打起来,然后再让他们进城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