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归(重生)_作者:烟云一盏(79)

  她就是小气。

  她不是没有意识到两世的差别,甚至她也发觉了,自己在心底已经将在中军大帐中倒下的索帅和她每日都可以看见的索冰云区别对待,但明统八年这几个字,就像一句咒文,已经写满了她的每一寸筋骨。

  那是党项拓跋家第几次降而复叛了?再加上皇帝的失败,烽火已经不仅停留在泾阳之外,索帅的大帐和大纛是所有人的支柱,它们在哪里竖起,哪里便能够多撑一会。

  她眼睁睁地看着索冰云越来越瘦,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甩下乌发之中的血泥,看着他一夜又一夜地独自在军报前出神,最后,也是她看着他在发令之后一头栽倒,再也没有起来。

  她的心口痛仿佛又回来了,直入骨髓。有时候她必须特意展开天仙宝卷,反复诵读“观命”这一项之下说明的小字之中“尔为变数、不可拘泥”这一句话才能够安心。

  她终究还是担心索帅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是重来一次,她还不能为此有所准备,她就真不知道她回来是为了什么了。

  孙光可不知道,被他视作救命恩人的闵玉闵参军正对着他光溜溜的脊背兀自出神。夏末的小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凉飕飕的,可他连个喷嚏都不敢打,唯恐惊扰了恩人施展他的绝技,从而危及自己的小命。

  说起他捡回来的这条小命,在孙光心目中,第一个应当感激的便是当时与他素不相识的闵参军。虽然当时他已经失去意识,但据一直在场的何山说,正是因为闵参军当时的果断处置,并亲自为他请来了晏大夫,他才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机会。更别说他因为治伤而留下的胸口痛,还得全仰赖闵参军的祖传圣手。

  而第二个需要感谢的,便是他那英年早逝的上司高密、高昭武了。反正只是在心里想想,孙光就管不了上下尊卑了。若非高将军自己命歹,同样在那一日急病发作、一命呜呼了,自己想被韦不疑那个臭老头轻轻放过,可是万万不能的。

  按理说真正治病救人的晏大夫应当被孙光放在头一位感谢,但他必须把他放在最后。因为那个晏三郎?实在是太可气了!什么叫做“有这么个合适的死人,药我又带来了,不试试我实在手痒”,又什么叫做“现在我把你弄醒了告诉你,你自己选,是再活两年给我试药,还是现在就去死?”

  唉,再仔细想想,好像也不能太怪晏大夫,毕竟就算想试药,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的。就比如说比他官大、钱多、还是少帅叔父的高将军吧,他不就没能符合晏大夫的要求,只好自己去死了?

  一想到故去的高将军,孙光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按理说,高将军一手拉起了次飞旅,又是好吃又是好喝,还给发钱地养了他们这么些年,他如今突然去世,大家总会多想些他的好处,或者凑钱大办几场法事斋醮才对。可是现在别说此事无人提起,便是说起向小高将军送去丧报和奠礼的人选,大家都你推我让、唯恐选中了自己。最后还是何山去了,谁让高将军生前最信任他,而死时他又正好在场呢?

  想必他一定能把事情说清楚而不尴尬的。

  可何山他也是活该!谁让他瞒了大家这么多年?将军私底下竟有那种癖好……他竟然、他竟然喜欢穿女装玩男人!

  噫!孙光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恶寒,浑身一抖。抖完了他才想起自己正被闵参军刺穴救治呢,连忙小声问道:“闵参军?刚才我抖了抖,没影响你吧?”

  “嗯?嗯,不妨事,已经好了,孙校尉穿上衣服吧。”不知是不是孙光的错觉,闵参军的声音听上去也有几分如梦初醒的感觉。

  孙光抖抖索索穿起了衣服,他刚想到高将军生前的“癖好”,一时之间竟忍不住好奇,也并非是想问身后的闵参军,更多只是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软绵绵的女人,而去抱硬邦邦的臭男人呢?而另一个男人竟然也肯?”

  一听见孙光的嘟囔,闵郁容便知道他这是想起了高密。说起高密死后在军中传开的流言,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和何山含糊说过的服散之说便能被人发挥成这样的。至于好服妇人之服,确实也是魏晋之际,一部分名士的“雅好”,她也许在何山问起“前贤”到底都有些什么爱好的时候提过一嘴,但最终起到决定性作用的,绝对是高将军私宅中那顶飘纱嵌宝的金红色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