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索帅,”闵郁容说,“并无要事,只是玉见次飞旅中诸事安定,又心中想念晏三郎家的阿迁,便急急回来了。”
索冰云听闻想念二字,心头一顿,他目光微敛,轻松说笑的情绪褪去了,留下来的是沉甸甸躺在沙砾上的关心。“军营中生活多有不便,之仪今日不回,明日我也打算叫之仪回来的。”索冰云说。
“这倒没有什么不便,答应去营中之前我便说过的,那并不是客气话。”闵郁容没有发现索冰云情绪的变化,她回到了闲聊的口气,解释道:“先前和阿弟在路上的时候也是风餐露宿,在营中我还有单人的营房好住,和城中生活并无太多区别。”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就是练剑之时确实有些不便,我的剑法惊世骇俗了一些,为了避人耳目,我多费了一番手脚。”
闵玉走在索冰云左前方一臂之内,索冰云知道自己一伸手便能真切地碰到她。他看着她说起风餐露宿的时候不以为意,说起剑法的时候又是眉目飞扬,活脱脱一个有血有肉又清介高华的年轻公子。“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之仪的剑法,”索冰云眼底沉着许多情绪,终于只说了这么一句,“有机会的话,之仪请务必让我见识一番。”
闵郁容当即点头,正想说“这有何难,找个没人的地方现在就练给你看”,便看见索帅身后,遥遥一员骑手正向节度使府的方向飞驰而来。
她的眼力比普通人好得多,一眼便看见了那名骑手背后背着的正是泾阳道中的令旗——那是一名传递军情的令兵。
闵郁容表情一肃,向索冰云通报道:“索帅,有令兵来了,怕是和天使有关,请索帅速回帅府。”
索冰云闻言,多余表情一扫而空,只是向闵郁容短促地点了点头便飞身上马,直奔不远处的侧门而去,“之仪一会到书房见我,”他回身喊道,“若真是天使到了,要商讨的事情还有很多。”
郑重点了点头,闵郁容目送索冰云骑马离去。
……
帅府后巷的一座小院中,石护儿在灯下习字。
淅沥沥地,窗外下起了小雨,但他心无旁骛。他捻着笔管在水磨青石板上一笔一划地写字,急就章的书页端正地摆在一边,他的手腕又酸又僵,但他还不想停笔。和他同龄的世家子弟早开始学习诗书,而他却连字都认不全,如果再不夜以继日,他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以闵小郎的身份出门见人?
满打满算,自石护儿第一次见到闵郁容算起,将将正满一个月。他叫恩人阿姊或是阿兄的时候已不会再别别扭扭,和阿姊一起打扫、做饭的时候也当真在心中将恩人当家人一般看待。但他心里清楚,虽然在明面上他是阿姊的弟弟、麟州闵家的三郎,但实际上他从没有这般拿得出手的身份,他不过是一个不知敬畏、一无所有的无赖子罢了。
不,他并非一无所有,他还有仇。
“吱呀”一声,小院的门扉被人推开了,这次的动静将石护儿从练习中惊醒。住在帅府后巷的小院,现在又是早已关闭坊门的宵禁时分,石护儿并不担心推门的是什么歹人,他知道,这一定是阿姊回来了。
石护儿从案几前一跃而起,又立刻委顿在地——跪坐久了,他自己早觉不出腿脚的酸麻,现在骤然起身,才算是遭了报应。
“哎呦呦——嘶,”石护儿在席褥上跌坐,一面用手揉着腿脚,一面伸长脖子向这间充作书房的小屋门口张望。果然,闵郁容青色的衣角很快便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闵郁容站在廊下并不进来,她肩上有些水迹,发梢也湿漉漉的,看着坐在地上揉腿的石护儿,她并未像往常一样先问过他这几日之中的起居,脸上也并没有她一贯的温柔笑意,这让石护儿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阿石困了吗?”闵郁容问,见石护儿忙不迭地摇头,她才接着道:“那一会出来陪阿姊说说话吧,阿姊去厨房做个夜宵,你想吃什么?”
石护儿一听这话,便觉得自己又饿了,腿麻都顾不得,嗖的一声跳将起来。“夜里我做的乳粥,阿姊若不嫌弃先可用些。今日李大哥正好送来一捆酒骨糟,羊腿肉镇得紧实,阿姊既回来了,也拿出来片了吃。”
闵郁容先是想问石护儿嘴里的“李大哥”该不是李彦来吧,后来又觉得不必问了。她先前躲着李彦来的刻意行径算是招来了怀疑,自己前脚一走,后脚便被人家端了老巢,想必从石护儿嘴里,李参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