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宁愿绕远住在这冷清清的小院子里,又或者是彻底搬到亲卫营中,也不愿回到名正言顺的节度使府后院。
但他终究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灵微不喜欢索冰云事事放在心里的性子,但她也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于是她只是叹了口气,又道:“大事我是不问的,你也不必告诉我。究竟泾阳如何,总是与我无关,若非你早在局中无法脱身,我是连听都不想听见这些事的。”
索冰云点了点头,这是他早知道的。阿娘不关心泾阳,不是因为她出家修道后不想为凡尘俗事萦怀,只是因为她想离所有和索家有关的事都越远越好。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接不过节度的位置就会死,这一次,她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但你就要就任了,”灵微的声音突然缥缈起来,这让索冰云警觉地抬起了头。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灵微真人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合掌在身前一拍,“啪”的一声脆响,她的语气越发捉摸不定,“很快你就是泾阳节度使了……我们索家,第三位泾阳节度使。”视线与索冰云的双眼交接,但灵微的双眸却似没有聚焦在他身上。
果然,索冰云心中一紧,阿娘又犯病了,这一次格外严重,竟都说出“我们索家”这几个字来。听见那四个字,索冰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灵微真人也是索家人,这不是因为她是索定岚的女人,而是因为她本就姓索,从辈分上算,正是索定岚的远房堂姑。
索冰云也可以喊她姑祖母。
索冰云关心的眼光之中,灵微的双唇还在一翕一张,但似是清醒的神志终于耗尽,敏锐和条理都不见了,她的每句话和下一句之间听上去都没太多关联。“阿鸦,阿鸦,你知道吗?你刚出生的时候,申婆婆不让我看你,我便看着产垫上留下的血,那一滩真的像一只乌鸦。”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小名的来历,索冰云还是顺着他阿娘的意思乖巧地点着头。
“后院里那些可怜人,你一定要让她们都好好的。”
这是在说节度使后院中的那些来历各异的美人们,对于这些人,他心中早有章程,之前没有着手,不过是怕她们被自己牵连。
索冰云又点了点头。
可灵微已经不再看他,她转头向香烟之中的神位看去,暴露在月色之中的侧脸神情淡漠,她冷冷地问:“那傅进用呢?他却还活着?”
不等索冰云回答,她已接着道:“但他也活不长了。”语气中有几分怅然。
索冰云只好再次点头,这次他的动作中却多出了一些艰涩。闵郁容当天便把她的方案和如何被傅进用拒绝的过程告诉了自己,阿娘说得没错,傅阿公确实活不长了。
“阿鸦,你不高兴了。”并不回头,灵微轻叹一口气,“可阿娘没有办法,你必须住回府里去。”
灵微似是恢复了清明,她抚了抚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将它们抿向耳后。她转回了头,索冰云看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由左向右转过一轮,他这才意识到,阿娘从始至终一直在说的只有这一件事,无论是自己的出生、还是府中后院女子的安排、甚至就在帅府之侧住着的傅阿公……
“你必须回去,阿鸦,那是你自己选的路。阿娘这里,你不要常来。”灵微真人双手在身前的地面上一摁,一柄海兽葡萄纹的铜镜便被她拿在了手中,她迎着朦胧的月光揽镜自照,将发丝抿得更紧了一些。
“我这里是等死的地方,”灵微真人放下镜子,冲索冰云一笑,笑中的嫣然之态似是比她少女时笑中含着的都要多些。“你何必要来?若是你要娶妇了,再带新妇来见我吧。你一个人再想上门,我是不会见你的。”
索冰云还想说什么,灵微真人却抬手止住了他,“你想让阿宁来看我?不必了,你总是为难他。这得一观里,就让我和申婆婆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过吧。”
索冰云低下了头,他想分辨几句,又觉得无从说起。虽然在这泾阳府城之中,他现在哪里都可去得,但阿娘既说不让他进门,他便绝不可能当真硬闯。新妇云云,他只当是笑话,他知道阿娘想说的是什么。阿娘想让他认清的是,这不仅仅是个住处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正名位、不客居的问题,这是他内心深处,有没有真的将泾阳节度使当做自己不容辩驳的另一重身份、有没有将帅府当做自己可全权处置又该背负所有责任的地盘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