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归(重生)_作者:烟云一盏(96)

  陈明佐一直留心注意着鱼元振的周边,此时他一个腾跃,已张开双臂挡在了鱼元振的案几之前,他旧伤未愈的右手上还缠着层层的纱棉。韦不疑却像是浑然未觉一般,兀自向前挪动着脚步,他的双眼牢牢盯着没有被陈明佐挡住的索冰云,一抬手——

  ——便将短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韦不疑这一手,顿时让现场的气氛更加紧张。

  观察使这个职位,原本便是朝廷见各地节度渐渐势大难制,才专门委任中枢信任的高官就任,以监察制衡节度使的。只不过当今下诏削兵以来,节度使们不仅军权在手,更是将一地财赋都装进了自己的荷包。从此,各个军镇之中,租庸调等民政事务都再不经过观察使司衙门,名义上仍然属于朝廷官员的各地县令,也大都不敢违逆节度使府的命令,俨然已经成了各地帅府的僚属。而手底下的文官都挺不起腰杆来,那么他们的上司,朝廷在一地军镇的代言人——观察制置使本人,便也渐渐形同虚设了。

  但无论如何,观察使仍然是朝廷委派的三品高官,他如果死得不明不白,便是鱼元振愿意为索冰云颠倒黑白,索冰云也不一定能将自己完全摘干净。

  韦不疑确实戳中了索冰云的软肋,甚至也让他刚才和鱼元振达成的同盟关系,摇摇欲坠起来。

  正如索冰云所说,既然双方的处境都谈不上稳如泰山,那么选择盟友便应当挑实力最强的一家,但若是泾阳已不再是最佳选择了呢?

  那么鱼公公也不会犹豫的,索冰云笃定,一旦自己沾上“节度使逼死观察使,形同谋反”的名声,鱼元振是绝不会在朝中为自己费心周旋的,他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他也不会主动为自己扣上这个帽子,鱼元振还没有疯到这个份上。

  虽然一瞬间便明白了韦不疑的用意和自己身处的险恶局面,但索冰云其实并不担心。原因很简单,因为韦不疑死不了。

  他自以为能对自己下手,但其实刀还是没有磨得足够锋利。以韦观察现在摆出的姿势来看,他一刀了账的可能性太低,而再来一刀的机会又不会再有——总而言之,韦观察,不通实务的毛病又犯了。

  他至少该先杀只鸡练练手的,唉。

  更别说今日负责宴会场中秩序的君飞翰已经注意到了此处的变故,正和段星楠一道,从韦观察的背后偷偷接近,只要稍微拖延一点时间,这场突发的变故,很快便能平息。

  不知道自己想要威胁的对象正在心中对他自尽成功的可能性大摇其头,韦不疑感受着胸前官印的棱角和脖子上短刀冰冷的温度,胸中一腔热血更是汹涌不息,他不再盯着索冰云,而是将视线投向陈明佐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的鱼元振,朗声喊道:“鱼中尉!本观察有本章要上呈圣人!”

  鱼元振也大致理清了韦不疑的心思,他在宣旨之前的路上和这位观察使有过短暂的交流,那时候韦不疑言语之间颇为唐突,好像既是在向他示好,又是在当着索冰云的面暗示他:索冰云“其志不小”,再宽纵下去,终有一日,恐要酿成大变。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哦,对了,自己忙着和索冰云寒暄,没工夫理他。

  不会就因为这个,让这堂堂三品观察,出此下策了吧?!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对天家最是赤胆忠心不过,一听有人心怀异志,便会当即暴起,要和索冰云不共戴天?又或者自己真的会把他的“遗表”揣进怀里,呈到天家的案几上?好吧,这就算他真的有这个心,看看这场中坐的都是谁的人呐?!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么干不成?!

  好歹也是在京兆府中为官多年的名士,韦不疑当不至于如此不堪。鱼元振心中断定,韦不疑并不想真死,不过是要在自己面前刻意表现,以期能够将忠直的名声传入圣人的耳中,从而重新得到重用。从另一个方向,鱼元振同样得出了韦观察死不了的结论,于是他更加和颜悦色起来,伸手扯了扯身前的陈明佐的衣带,亲切地说:“明佐退下,不得对韦观察无礼。”

  陈明佐依言退到鱼元振身侧,他没有完全放下戒备。

  韦不疑见鱼元振态度和缓,而索冰云也在他的凛然正气之下不敢妄动,面上更加整肃,他心知这是自己最后表明心志的机会,便不再去看惯于惺惺作态的索冰云,一双锋利的眼睛只是直直盯着鱼元振的双眼,像是要把胸中满腔忠诚,都通过这一双眼睛,灌注到对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