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玉明澈的安排,除非有了军情大事,太极殿除了赴宴之人,其他人等不可入内,宴席之上一片歌舞升平,只要圣上不离席,谁也不会寻思什么借口离开。
可即使如此,玉明澈的心依然不静,暗卫是他精心挑选的,一部分分配在北辰宫保护皇子公主,剩下的几乎全部派去跟随林玥。
他总觉着只有自己亲眼确定林玥的安危才是真实的。
高云知道这安排的时候,着实捏了把冷汗,且不说太极殿的侍卫能力如何,这一下子少了这么多暗卫,谁能放心。
这个时辰林玥已经乘马车出了宫,她一袭暗紫色斗篷,在夜里很是不起眼。
此行她没有带上琥珀,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很可能会情绪失控,即使前一夜她还信誓旦旦地对玉明澈说自己素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斗篷下遮住的双眼已然布满了红,她的双手紧抓着裙摆,冬日寒冷,分不清是冷还是什么,她在抖,细微的,不可抑制的。
近乡情怯。
自十岁母亲去世,林玥眼里看不见善,因为她的身边围绕着无穷无尽的恶,生活不给她信人性本善的机会,父亲也好,亲姐姐也好,她没有软弱的机会,他们也不给她机会依赖。
她将心里唯一的雪白和信任留给了雪地中初遇的纯白少年,也只有这么多,她甚至吝啬地不能多分一点给自己的母亲。
自私地怀疑过母亲是否可以信任,怀疑过母亲的身份。
终究不过是林琬的三两句话,不过一个破旧的香囊。
马车停下,她的心也跟着停滞了一瞬间,她独自走进这京郊静谧的小院,右手掌心贴在门上,犹豫着握拳,该是扣上两声罢。
只听着屋内传出椅子挪动的声音,她松开了握拳的手,轻轻将门推开,本就该是这样的罢,就像每一次回到母亲住着的小院,推门唤一声娘。
见她推开门,屋内之人从座椅上腾地站起来,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驻脚步。
林玥摘下斗篷,那素来冷静的面容上布满了泪痕,就在看清屋内之人面容的刹那,她的眼泪夺眶而出,那种心痛的感觉,让她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怎么能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即使那张曾经如花的容颜上有着明显的刀疤,即使十年未见,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人是谁。
她声音颤抖着喊了声:“娘。”
胡氏的脚步并未因为这一声“娘”而前进半步,反而停在原地的意思更坚定了。
林玥不可置信地走向近在眼前的母亲,可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母亲退后了,她每近一步,母亲就退上一步。
每退上一步,林玥的心就抽痛上一分。
“十年了,您不想好好看看女儿吗?”
胡氏眼神闪躲,不敢对上林玥热切的眼光,只低声回道:“民妇的女儿名为林琬。”
林玥有些慌了,伸手想去握母亲的手,却握了个空,她焦急地说道:“那是说与外人听的。”
“民妇十年前就已是外人了。”
“可女儿不想这样,女儿只是以为您去世了,您不想抱抱女儿吗?”
胡氏未流下一滴泪,可从她紧握成拳的手,可以看出她也在压抑着情绪,她几乎是用力咬出了这句话:“民妇十年前被拖出太守府之时,哭求林太守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谎称自己已经身死,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女儿不背污名,现如今十年过去,情淡了,念淡了,但民妇未忘初衷。”
胡氏名玉卿,自幼孤苦,十二岁起就以乐伶的身份讨生活,看惯了世态炎凉,人间百态,从来都以为情之一物,只是画本子里写的浮华。
直到十五岁第一次遇见林志远,那时他还不是什么状元郎,只是一介布衣书生,两人初见之时,桃花似雨,书生手掷书卷,背靠花树。
胡玉卿好乐曲,擅筝,抱琴步入了这桃花林,却未见那书生,见漫天桃花,一时有感,只背靠花树专心抚琴。
一曲罢,书生从那树后绕到胡玉卿面前,吟了一首她至今未忘的诗——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一句话瞬间点破了胡玉卿的身份,她爱琴,却并不爱这为人奏琴的身份。
人前百般笑,曲调博欢颜。倒是少有这一曲诉幽思的时候,即是被人说出了身份,她抱琴起身行了一礼,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