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明月如水,吴会走在回廊中,反复思忖父亲的话,父亲和往常不同,他话中的分量又如千金重。
吴萱蹲在花圃外,他道:“在看什么?”
吴萱抬头看他:“它们长得好慢啊。不知道一个月内能不能长出来。”
他也蹲下,笑道:“要是长不出来,你就带它们走。”
吴萱眨了几下眼睛,黑夜把她的黑亮的眼睛藏在了睫毛下,她忽而慢慢说:“不知道南梁的人是什么样子?坏不坏?南梁的皇宫大不大?”
他道:“阿兄陪你去,如果那里的人很坏,皇宫不大,我们再偷偷跑回来。”
从花圃里的花丛里飞出一只萤火虫来,在他们眼前飞来飞去,停在她的鼻子上。
她皱了皱鼻子,眼眸里闪着绿盈盈的光。
“阿兄说话算数!如果那里的人很好,皇宫比这里大,你就陪着我不要回来了吧!”
两人相视大笑,声音传出老远。
第二日,将军府出奇的安静,空气中散发着沉重。
朝阳刚出现一缕光,宣政殿外就有‘啪’地鞭子声,在旁边的太监都道:“够了,够了,老将军,你这是为难我们啊!”
吴简跪在玉阶下,对着宣政殿的大门,执手的掌鞭都变得手软了,慢下来,吴简却道:“五十鞭!还有二十下!”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犹如老狼在深山中苍凉的凄吼。
老将军穿佩他卸了甲的战袍,犹然见条条血红的长道子洇了出来,皇帝从里面走出来,吴简说:“请陛下下罪!”
皇帝看着他说:“你犯的是欺君之罪!既然你这么想死,朕也不拦着你!”陛下显然是怀着沉痛的心情说出来的。
五十鞭打完了,吴简已然站不起来。
就在这时,兰贵妃闻讯赶来,她的面庞没有一点血色,她走到陛下身旁,左右问:“老将军犯了什么罪?要受这么大的责罚?”
皇帝转身道:“你问他。”
所有人都进了殿,吴简让人半扶着进来。贵妃看见老将军这个样子,难免替他求情,说:“老将军是功臣,陛下不要生气。”
皇帝冷笑:“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野娃娃,骗了朕二十几年,如今朕下了谕旨,说!你的儿子到底是谁的?”
吴简声音垂弱,身子也挺不起来,说道:“会儿不是臣的亲生儿子,来历不明,臣不能让他毁了公主的皇室血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罪过,要流放也好,斩头也好,老臣毫无怨言。”
兰贵妃听得怔住了。在场的人听闻原来吴会不是吴简的儿子,像天都要塌下来一般,都惊讶的睁圆眼睛,但都低下了头。
“好一个来历不明,如果这次朕不赐婚,你想骗朕一辈子了?”
“是。”
陛下拍桌子,桌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哼。曾以为天下中最不会骗朕的人,居然骗了朕快一辈子。”
这时贵妃站出来,替吴简求情说:“老将军这辈子忠心耿耿,想必也是无心欺瞒陛下。只能委屈公主,婚事就不算数了,另择驸马……陛下,老将军跟了您一辈子,万万不能判他的罪啊!”
皇帝气的青筋暴起,喘着粗气道:“那朕就不判他的罪——朕不能让全国人看公主的笑话,不管吴会是谁的儿子,他娶定承平了!”
贵妃又想说什么。吴简朝地下磕了一个头,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这件事传到了将军府。吴会像丢了魂一样,他走到屋子里,质问自己的母亲,长宁彷徨中略带深意的默默点了头。
他踉跄几步,只觉天昏地暗,眼前一黑,身子像是麻木了。
不敢相信——原来住了二十几年的家不是他的家,而眼前的父母——也不是他自己的父母。
京城的街道人满为患,像是堵住的水口,前面的人宛如洪水般想要冲过来,摩肩擦踵,撞到了他的肩膀,他退后了几步。失魂落魄,他只有无目的的走着,后面有人叫着“阿兄”“阿兄”。
他顿了一会儿才知道回头,吴萱追上来,她支支吾吾,踌躇一会儿,“阿兄,你要去哪儿?”
吴会只是往前走,吴萱跟在他的身后,“阿兄——”
忽然,他在石头桥旁的位置停下来,深深望着远处站着的三个人,一大两个小,还有几个围观的人,有些路过的看客朝地下用石头压着的白纸黑字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