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太医院的太医难道不给瞧?”
元妃道:“这倒也不是,只是……”忽然,身子一轻,一阵风似的,已经坐到了床榻之上,她只能看见皇帝的侧脸,轻微的呼吸拂在他的脸上,仿若是他从胸膛里呼出来的气息甚是紧促,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元妃依旧双手环在他的脖颈处,头靠着床柱,见他一动不动,她才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良久,听见皇帝轻声地“嗯”了一声,元妃原本就横坐在床榻上,欲躺还躺不下,突然身子毫无招架重重的压了下来,她的长发丝丝缠络在龙纹软枕上,上方的人已经伏在她身上,绫缎袖袍厚重的下摆盖着她的脸,只听到他嚅声说道:“别动,让朕睡一会儿。”他的热气喷在雪白的脖颈处痒痒的,呼吸有重有浅,倒不是沉深睡的样子。
午后的钟漏空了一大半,成海在殿外轻轻的叩门,无话,皇帝便醒了,这是他们各自的暗号,以便午后睡得迟了。元妃其实半睡半醒,懵懵的,半眯着眼睛,皇帝捻了绺她的乌丝长发,声音沉沉的:“你不必起来,好生睡着。”
元妃朦胧之间侧着头,看皇帝披上了衣裳,却在脚踏前驻留了一会儿,好似在望西窗的位置瞧,只听见外面风声愈来愈紧,不知何时又会下起大雪。
寒日无燕,雪天花谢,惟有梅花是这般凛然,仿佛是人心口的一颗朱砂,摩挲不去,又真实存在,扔不掉,毁不去。
“喂,你在想谁?”
这个声音时常在她耳畔回荡,只记得这个声音即稚嫩又轻窕,来去无影,无形中挑动了她几年来从不敢轻易触动的地方。
“你在想谁?”
“想谁?”
“是谁?”
“谁?”
她用力的转过身子,面向里,冰冷的泪珠已经滑落鼻尖,流过一只眼睛,在枕头上氤氲开来,一波波水痕又变成大滩的水渍铺面开来,打湿了半个锦枕,锦枕丝丝滑滑的质地又是那样冰凉。
侍女见兰妃面朝里,猜测还在睡着,就小心的唤道:“娘娘,娘娘……刚才陛下差人带了太常寺大师开的方子来,说让您以后按着这个方子吃药。”
兰妃略带沙哑的嗓音说:“知道了。”
侍女又说,这次话里还带着轻快:“那人还说,陛下晚上会来看望您,娘娘,要不也稍微梳妆一下……”
兰妃这才有了丝反应,转过身子,“什么?陛下要来?”她单手撑着胳膊,伸出一只手,侍女急忙过来扶着,道:“娘娘不必这么着急,还有几个时辰呢,奴婢可以给娘娘好好打扮打扮。”
兰妃靠在软枕上,浅笑道:“这个样子还打扮什么,快扶我起来,你给我梳梳头发,换件衣裳。”
许久没起床的兰妃,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眼睛浮肿,唇色略有苍白,脸庞就不必说了,侍女整理兰妃的头发,长直的青丝捶地,但毫无光泽,拿着牛角梳一下下的梳下去,梳到底,总会有几根头发夹在梳牙中间,她便小心的掩在袖下,继续从上往下梳。
兰妃本端正地坐着,突然开口:“我家最近有人寄信来没有?”
侍女正放下牛角梳,拿起妆奁前的簪花流苏金步摇,听到这么问,着实回答:“没有呢,四个月前来过一次后,到现在就没有收到过。”
侍女把金步摇插入发髻,向铜镜里一望,元妃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她黑黯漆瞳的素眼。
没有人认出那双眼睛里,能照映出她的内心,如茧抽丝地绞痛,含着无限的落寞,鼻尖酸楚涌上头,有些泛红。
侍女忙道:“娘娘,您又发热了吗?”
第28章 秋月07
夜风更肆冷了。
几名宫女太监在两侧打着灯,成海一人执着一盏大黄明灯在前引路,离殿不远时,幽幽梅花寒香飘来,一缕一缕,冷风扑面而来,香气更浓了。
直至殿门前,皇帝摆了摆手,成海立刻明白了,让众人禀退。殿外的甬路上,几十株寒梅耸立,大红的梅花开绽放绮艳,还有些娇蕊待苞,在这寒风里,梅花依然盛开,没有一朵被吹落下来。
他突然怔住了,不是错觉,在这寒夜里,竟有几星流萤从他眼前飞过,飞进错枝繁绕的梅花丛里。
兰妃方吃了药之后觉得困意十足,不知不觉靠着枕就睡了,头歪在一边,盖着褥毯,乌发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