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新海感到腿上的人不再乱动,甚至有了放弃的认命意味,他狐疑地心想这么快就认输了,倒不像她的风格。再仔细一看,彭洽抽抽搭搭的,一滴滴泪滴到自己的裤子上,她哭了。
心里叹了口气,手里的尺子是再也下不去了。
真是生气。今天方特助给阿万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医院的叫号广播,出于礼貌问候了一下,阿万便把自己受伤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当然,阿万主要是想表达歉意,顺便问下彭洽是否还好。
彭洽好不好他不知道,但他听到方特助的转述时,那份心惊肉跳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知道彭洽有点力气,也知道彭洽不会真的蠢到去跟一个打不过的人硬刚,但是——她到底有没有一点点身为女孩的自觉?男人再矮小也是男人,成年男人真的要动起武来十个彭洽都不是对手!今天是她运气好,险胜。明天呢,后天呢?她会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战无不胜,可以随时随地火中取栗?
但是……吕新海的目光扫过彭洽的胳膊,一阵心疼一阵愧疚涌了上来。
但是又怎么能怪她呢?她今天所做的一切,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就是百分之百正确,百分之百有男子气概,而一个女孩子做了,就是鲁莽,就是冲动,就要受到他的这份苛责。
是他委屈她了。
吕新海的手轻轻地抚在彭洽的背上,轻声道:“别哭了。”
彭洽的眼泪却像坏了的水龙头,一开,就关不住了。
她觉得自己太累了。
四年前大学刚毕业,她坚决不肯走家里为她安排好但自己不喜欢的路,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最后大吵一架跟老爹彻底决裂,一个人背着行囊来到人生地不熟的S市。
应聘进了电视台,因为专业不对口,先从搬道具做起,她从不喊累。多少人看她好欺负就把脏活累活全扔给她,她也不以为苦,只要能让她在摄影棚里多看看节目,就是她一天最开心的时刻。
别的女孩有家人有男朋友照顾,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她没时间打扮,没心思交男朋友,干了一天的活,晚上回去还要不断充电看书看节目,那种看节目并不是为了放松,有时候为了研究这个镜头为什么精彩还要一遍遍倒回去再倒回来,她硬是花了两年时间把所有欠下的课程补了起来。
好不容易遇上了有识人智慧的魏光璐,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虽然魏光璐经常两面三刀地坑她,但她知道他是个有想法有担当的领导,否则不会顶着压力让她制作《吐槽小会》。她也知道吕新海对自己很欣赏,否则不会给她海诚文化这个平台,中国有才华的人多了,她不会自恋到认为魏光璐吕新海非她不可。
别人对她的好,她不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因此她加倍努力,要付出全力,要做出成绩,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信任没有给错人。
她甚至还偷偷想过,如果自己真的干出了一番成就,自己那个总是横眉冷对的老爹就会原谅自己当初的任性,甚至,还会觉得他错了,自己才是对的。
可是现在呢,这算什么呀,努力做了这么多还要被人嫌,还要挨打,还挨了上顿挨下顿,自己这么多的努力付出到底算什么呀……
吕新海从没见过一个人这么能哭,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彭洽可能是黄河做的。
哭起来泥沙俱下水量巨大,怎么都劝不住。
吕新海看她俩眼哭得烂桃子似的,脸也抽噎得通红,丑了吧唧的,却揪得他心脏发疼。
没办法,他把彭洽扶起来,手慢慢地搭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窝处,就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
彭洽哭得非常专心致志,而全神贯注的哭泣是非常耗费能量的,再加上今天又经历了两场恶战,长时间精神紧绷,她很快就在吕新海的安抚下沉沉昏睡过去。
睡着的彭洽意外地有股楚楚可怜的味道,那双总是亮晶晶气势汹汹的眼睛闭起来,平时那股杀猪汉似的气魄倒减了七八分。
吕新海把她放在沙发上,摆出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为她盖上了毛毯。
他轻轻撸起彭洽的袖子,白皙的胳膊上一大片青紫,或许不怎么疼,但触目惊心。
吕新海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过红花油倒在手上,慢慢地搓热,轻轻地敷在彭洽的伤处。
不知道彭洽是不是做梦了,梦中还皱着眉头,时不时抽噎一下,很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