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生·孤暮朝夕_作者:辛夷坞(40)

2019-02-22 辛夷坞

  正好罔奇领了绒绒去“拜访”了他前几任夫人的骨骸。那些“白骨夫人”都被罔奇完好存放于不同的洞室之中,洞室陈设一如她们在世之时。每次罔奇想起了某一位夫人,就会陪在她骨骸之旁与她说说话,缅怀往昔。

  那些用一生陪伴过他的女子,他每一个都铭记在心,每一个都用情至深。

  绒绒也说不清罔奇到底是深情还是花心。反正无所事事,她变着花样替那些骨骸梳妆打扮,哄得罔奇心花怒放,赠了她不少宝贝。

  入夜后的山林喧嚣热闹其实远胜于白日。除了鸟兽穿行、枝叶暗动,还有饿蛟在涧中搅动池鱼,野狐披戴骷髅参拜北斗,瘴祟化作黑雾捕食小兽,幼体的木魅花妖轻灵翻飞调笑嬉闹,山魈负着金银重物踽踽独行。

  时雨栖身于山中寒潭边一块巨石之上,风过林梢,拂动他身上雪白翎羽,也送来万物于黑暗中潜伏挣扎、吐纳生长的声音。他发现习惯了化身雪鸮也并无不好,以此形貌融入山林,让他重新记起了自己并非一生来就是长安城中那个富贵小郎,也不是周游四海的逍遥散仙。他曾经与这山中的妖灵野祟并无不同。

  一只小小雀精对俊俏的雪鸮颇有兴趣,扑扇着翅膀在他身边缭绕不去。雀精多半刚刚开了灵窍,通体笼罩玉色柔光,还远远未到修成人形的地步。时雨嫌它吵闹,却也懒得花费心神去驱赶,心道若这家伙不识趣碰到自己的羽毛,再去收拾它也不迟。

  想到这里,时雨忽又怀疑,灵鸷对待他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态?他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也没留意那雀精是何时没了动静,周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时雨扭头,看到水边多了一人,白衣旧伞,正是灵鸷。

  片刻前还欢脱不已的那只雀精正在灵鸷指尖瑟瑟发抖。

  “这几日山中灵气增长,想必正中主人下怀。”时雨变回人身,施施然行了一礼,盘腿坐在石上。

  灵鸷看向手中那惊惧欲死的小东西,它方才还试图靠近时雨吸纳一点灵气,突然有更强的所在,又不知死活地朝灵鸷而来,等它觉察到危机为时已晚。大多数精怪都是如此,无好无恶,凭借一股本能,或趋生,或赴死。

  雀精望向时雨,勉力发出了一声哀鸣。灵鸷觉得有些趣味,挑眉对时雨道:“这也是你的旧友?”

  “主人说笑了。且不说这无端冒出之物教人生厌。即便是时雨故交,能为主人所用,也是它的造化。”时雨微微一笑,面如美玉,心似磐石。

  灵鸷面上似有一丝嘲弄,弹指挥手,让那雀精去了。雀精周身瘫软,掉落草丛,尝试了许多次才摇晃着飞远。

  “我还无需这些不成气候的小东西。”

  玉簪公子的元灵被灵鸷击碎吸入伞中之时,时雨就在一旁。赶路途中,时雨也见过灵鸷自通明伞中吸纳元灵。灵鸷不轻易出手,那伞中灵气想必是他出游前已有存蓄。

  “实不敢想小苍山灵气强盛到何等地步,竟足以供养白乌一族,”时雨话语由衷,怅然中又有几分羡慕。他本未指望灵鸷回应,除去那日饮醉后,不管他和绒绒如何费尽心思向灵鸷打听白乌秘辛,灵鸷都置若罔闻。不料这时却听灵鸷语气平淡地答道:“正是如此,他们才被困在了小苍山。”

  “那为何……”

  时雨话到一半又吞回了腹中,灵鸷飞身跃于他所在的巨石上,因风扬起的衣摆蹭过了他发梢。

  灵鸷俯看巨石之下的一汪深潭,“所谓的天地灵气复苏不过尔耳,但这潭水确实与别处不同。这就是育化你的混沌结界?”

  时雨点头,不由得也站了起来,“主人果有慧眼。当年我自混沌中所出,正是在这巨石之上遇了一场急雨。”

  巨石崚嶒,其上遍布青苔;寒潭幽碧,不过十余丈见方。微风过处,水面如未磨之镜,极浅的一弯下弦月被揉碎其中。时雨最识察言观色,又说:“主人可是在想,这潭水乍看之下并无异样?”

  灵鸷沉默,他确实只知这寒潭灵光大盛,此外再也看不出端倪,更不知因何而起。

  时雨躬身:“那就恕我冒犯了。”他说罢伸手覆于灵鸷手背,见灵鸷讶然攒眉,却并未有其它动作,这才放心执他之手。

  灵鸷眼前的潭水瞬间化作一轮血红。这血红之物的大小与原本的水面相差无几,圆如鸡卵,氤氲聚合,灵鸷所感受到的灵气涌动也比之前更强了百倍。血红之中尚有一核,森然玄妙如巨型旋涡,虽无耀眼光芒,却令人心中悸然,仿佛万物皆可被吸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