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种种,再加上父母催命一般的电话,回家似乎成了她无法抗拒的选择。
但一路上,杜云莎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重。
所有的日期里,她最讨厌过年;所有的节日里,她最讨厌春节。
杜云莎的故乡离她现今居住的城市很远,远到即使那个城市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她的父母也不会知道。
她一向讨厌回家,更加讨厌在春节回家。
仔细想想,这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呢……
大概……
是自那场失败的高考吧。
学音乐的人,憧憬的自然是中央音乐学院或中央戏剧学院那样的高等学府,但因着杜云莎的极度偏科和对文化课极度的不感冒,即使她的专业课成绩已经到了足够闪瞎旁人眼睛的程度,也依旧在高考这场残酷的混战中败下阵来,去了一个距她预期太远的大学。
尽管幸运地主修着自己深爱的专业,但真正只剩下专业课的学习的时候,她和身边同学的层次实在相差太远,甚至学校的授课也完全无法满足她的胃口——她就像一匹被扔进平凡马群之中的千里马,食着不能果腹的饲料,更现不出令人惊艳的才华。
那话怎么说的,“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每每想起曾在教材上看过的这篇课文,杜云莎总是感觉很感慨,甚至禁不住想要落泪。
可在这样的学校里,不会有人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而且,自从进了这所大学之后,她的心里一直燃烧着一把无名之火。
她最恨春节回家,因为过年是所有人团聚的时刻,而这些人之中,有亲戚,有同学,有妈妈的同事、爸爸生意场上的伙伴,更有不愿忆起的旧相识。
高考失败后,她关门隔开了所有的客人,切断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淡出了所有的交际圈。
留下的,只有那让她一想起便感觉无比心痛的音乐。
尽管考上了这样一所注定无法让她闪光,甚至会让她走向平庸的大学,她也狠狠在心里发誓,不混出闪光的成绩,不回到中学时代万众瞩目的那种状态,她不会再见任何人!
但她能关闭自己的交际圈,却无法关闭父母的。
逢年过节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叔叔阿姨伯伯婶婶打电话询问那曾经优秀的杜云莎近况如何,是否拥有了令人艳羡的前途,而父母总是带着尴尬的笑将她一通贬损。
藏在角落静静听着的杜云莎总是一脸不屑地默默走开,再把自己反锁在冰冷的房间里。
起先她还会哭到一地的心碎,后来便成了默默流泪,再后来,她连眼泪都没有了。
她开始在夜里睡不着觉,开始违抗父母的命令,开始谈恋爱,之后甚至开始背着父母跟外面的男生胡搞——她恨透了自己被胡乱裁决的命运,恨自己被扔进泥潭的才华和天赋,恨自己不顺的情路,更恨自己空有一腔对音乐的热爱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但是,她心中的火苗一直没有熄灭,她心里的那个愿望,那渴望成功,渴望亮瞎所有曾经看不起她的人的狗眼的愿望,一直没有消失。
后来还是有人询问她的近况,可她却也像是渐渐麻木了,就好像慢慢接受了那个事实,那自己就是个坠入井底再也不会有翻身机会的废柴的现实。
就这样,每一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她依旧不爱交际、不爱出门、不爱和她曾经熟悉的人打交道。
直到她认识尚庆,认识柏城,进了万影酒吧开始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的爸妈自然不会知道这件事儿,而她也不会向他们公开什么。
他们一直以为她还在平淡无奇地念着书,满心期许她毕业之后能回老家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音乐老师,早点结婚生子,过上他人眼中的“幸福”生活。
他们永远不会了解她的痛苦,她的自尊,以及她的骄傲。
列车已经到站,杜云莎整理好行李下车,一路闷头走着,却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她的妈妈,正在冲她欢快地招手。
可是她没有兴奋亦没有激动的感觉,只感到自己的步伐渐渐沉重,心里就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样难受。
*
在家的日子一直浑浑噩噩,杜云莎每天都在掰着指头数回杭州的日子,每天的心情都跟被铅笔抹了一样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