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衣衫褴褛沦落街头的落魄境地,他只字未提。
若方才皇帝轻信这妇人一人之辞,李公公内心感到些许讶异。那么此刻便足以用震撼二字形容了。
李公公怀疑轿中这个甚至称得上是和蔼可亲的男人,是否当真是自己伺候了十多年的主子?要知道,便是对那掌管后宫的苏贵妃时,皇帝也没有现下一半的和颜悦色啊。
苏婉容自然不知李公公肚子里的这些曲折。
她这半辈子过的并不容易,其中的艰辛无人得知。这么多年来,冷嘲热讽或是刻薄挖苦的话,她倒是听了不少。
太久了,没有人愿意真正关心,或是过问她一句好坏。更何况那人还是这九五之尊的皇帝。
苏婉容鼻腔微酸,心中难免动容。
可她一上了年纪的妇人,被夫家嫌弃,被妾室欺辱,传去哪里都是难以启齿的丑闻。她又如何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细细道来呢?
当下苏婉容只是仰面,朝着龙辇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
“多谢陛下关心,只臣女现下一切都好,不过是后院中的一些琐碎小事,不值一提。”
这话说得实在轻描淡写。但明眼人稍微一看她这般憔悴落魄的模样,也猜的到她哪里是“一切都好”。恐怕遇上的也不该是什么琐碎小事。
轿中之人自然也不会相信。
透过微微掀起的轿帘,那皇帝正拧眉,沉默凝视着地上蓬头垢面的女人。他听她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心念一动,几乎是不加思考脱口便道:
“那也无碍,倘若你遇上什么难事,无论大小,入宫找朕便是。事无巨细,朕应当都可以帮你许多——”
话音落下,苏婉容怔住,错愕地睁大双眼。
第003章 惨遭毒害(下)
不止她,连说话之人也马上意识到这句似乎欠缺妥当。
眼下到底也不是当年那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了。她已为人妇,他虽贵为天子,到底也不过是个外人,又有何立场邀她入宫,或是插手一些什么呢?
皇帝隐在暗处的身形猛然一僵,他尴尬地轻咳,连忙又补上一句,
“朕的意思是,左右四姑娘你的阿姐也在这宫中。若是你过得不好,便再入宫来。事无巨细,贵妃她也能照应你许多的……”
听了这句,苏婉容却是下意识回想起,方才她那贵妃阿姐是如何在人前笑话嘲弄她的。
她半晌没再说话。须臾,她抿了抿唇,眉眼一弯,竟是笑了起来。
她脸庞消瘦,几日不曾梳洗,面颊更是脏污不堪。这么一笑,却是将那唯独清澈莹润的双眸,衬得明亮异常。
苏婉容笑着,再度摇了下头。
“贵妃娘娘虽则是臣女姐姐,到底现在大了,各有各的日子要过。臣女也已成年,且四肢健全,自然不会希望遇事便一直依附麻烦着臣女的阿姐……”
同皇帝说话的间隙,方才压制着她的侍卫已经有眼见地默默退开了。
苏婉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道:
“臣女见陛下乘坐龙辇,原本大抵是要赶去哪里的,现下被臣女耽搁这些时间,臣女心中已是愧疚。既陛下并无怪罪之意,现下时候不早了,臣女该走了,陛下也快些去吧。”
说完这个,苏婉容缓缓起身,恭恭敬敬地又是一福。她垂眸敛目,低着头绕开众人,没有迟疑地直接抬步离开了。
她这一走,走得匆忙。经过龙辇之时眼角风也不曾扫过。
故而自然不会瞧见,轿中之人面上是何等纠结复杂的神色。以及她错身而过时,那只黧黑大手已是慌张搭去轿前拦木,也就是那么一瞬的光景,他几乎便要忍不住掀帘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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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容出宫之后,她继续沿着曲折的羊肠小道缓步而行。
日薄西山,耳边吆喝的小贩声渐渐远去。她低着头,蹙眉思索着接下来只剩她一人,要如何在长安城之中生存过活。
到了后来,不知走去了哪里,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她再抬眸时,残阳染红了天际,却依旧是细雪霏霏。
这是一片人迹稀少的松树林。厚雪皑皑,将朝内延伸的小道埋得严严实实,只看得见几个清浅模糊的脚印。
苏婉容在一处被积雪压折的断枝前站定。她略微失神,有些发怔地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这一截突兀扭曲的残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