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楚轻翘了翘唇角,站在窗前逆光而视。
兰茵平静道:“你日日跟毓成在一起,撺掇着他干了多少上不得台面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今日又正巧在祁长陵将要发难时出来,我想起来了,刚才给我倒酒的侍女也总是看你眉高眼低,她是故意把酒泼我身上逼我离席吧。你算计的这样准,谁知道你还有什么图谋?”
卢楚笑了,笑涡浅淡,如同虚影印于面颊上,清俊至极,英朗至极,却给人一种鬼魅的感觉。
“我有什么图谋?我这一生图谋的甚多,可我最想图谋的就是你,可到头来偏偏是你离我越来越远。”
兰茵心中微痛,偏开视线:“我已有了思澜,你也该往前看。”
卢楚轻笑了几声:“我何尝不知该往前看,可这世上的颜色千千万,却无一种能让我心动。你越是恨我,越是对我的所作所为鄙薄不屑,我便是越是难以忘记你。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那般清正无私、心底无阴,可惜,那样的时候再也回不来了。”
“能回来。”兰茵上前一步,道:“你若是想回头,什么时候都能回,就看你有没有向善的心。”
卢楚苦涩道:“若是回头便是死呢?”
兰茵沉默了一会儿,攥紧拳头:“你应当争取活下去,可不能踩着别人的血活,特别是无辜之人的血。”
外面传进来清脆的兵戈相交的声音,几声凄厉的怒喊,似是动了刀剑。
突然,窗外传入整齐划一的嚢囊军靴行踏的声音,兰茵和卢楚俱是一惊,忙奔向窗边,见数不尽的重甲士兵将兴庆宫团团围住。
他们穿着赤色铠甲,在烈日灼灼下犹如焚火,头顶赤色翎羽,有素地前行。
“翎卫羽林。”卢楚呢喃自语。
他似是陷入深重的疑惑不解之中,蓦然,眉目舒开,猛拍了下膝盖,复杂地笑说:“咱们这位陛下,所有人都小瞧了他。”
兰茵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诧异地歪头看他,却见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是背上了千钧重担,神情极为难解。
还未等兰茵问出口,他便说:“我们出去吧。”
行至屏风外,与殿上的剑拔弩张只隔了一道薄绢,便听祁长陵愤恨道:“你是故意的……你……”
毓成道:“朕是天子,若没有意图犯上的乱臣贼子,便不会有平乱的翎卫羽林。”
兰茵不解自语:“翎卫羽林不是一直在陈北溪的手里,先帝驾崩时他……”她默然住口,如梦初醒。
祁长陵不甘心兵败如山倒,依旧怒气滔天,言辞指责:“你故意纵着关于宸妃的流言,故意和太后疏远,亲近谢太妃,一来是为了逼我造反,二来是不想我提防太后,好让她跟你合演一出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打通了关鞘,不禁哈哈大笑:“你可真不愧是贤宗皇帝的子孙,尽得他真传。”
殿中静默如穹宇,一阵死寂,突然有两个扑倒在御座前,苦苦哀求:“陛下,臣都是受了祁长陵的蒙蔽,才一时糊涂干下错事,您开恩,臣再也不敢了。”
细细辨声音,兰茵听出是靖王和萧毓常。
毓成轻笑了几声,带着胜利者的轻慢,倒是极为大度地说:“朕可以饶你们一命,让你们将功折过,把这些祁长陵的罪过一一写下,朕会让刑部挨着彻查,只要与事实对的上,朕就可以饶你们一命。”
祁长陵不屑地怒骂:“我真是瞎了眼,竟和你们这两个废物为伍。”
兰茵在屏风后听得脊背发凉,转而看向卢楚,明白了些许:“他连你也瞒着了?”
卢楚苦笑道:“当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们都太过小看他了。”
这一场骚动并未持续太长时间,祁长陵和靖王父子被押了下去,宴乐声重新起奏,好似从未发生过什么。
宫女上来将血渍擦干净,换了新的肉糜浆果,君臣之间颇有默契,绝口不提刚才的变故,依旧一派歌功颂德的声音。
等到宴乐散了,众臣揖礼告退,兰茵和祁昭也要走,却被毓成叫住了。
他穿戴着九旒明珠的冕冠龙袍,大氅曳地,甚是春风得意,冲着祁昭笑道:“姐夫可回凤阁继续当你的丞相了吗?”
祁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怔了又怔,才道:“陛下英明睿智,着实不需要宰辅,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