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姜_作者:遥舟无据(45)

  我顺着押解庆父的车队,一路跟随,鲁人对庆父恨之入骨,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的也不过是剩菜搜饭。

  别说是庆父,即便是夷奴,自跟了我也未曾有受到过如此冷待的。

  兜兜转转,我们又回到了鲁国,只不过不同的是,庆父在明,我在暗。在世人眼中,也许那个秽乱宫闱的齐姜早已回到了自己的母国。

  忽地,人群中爆出了一声嗟叹:“齐姜死了!齐姜死了!”

  我脑中一愣,齐姜……是谁?

  有人道:“这齐公也是个狠心的,嫡亲的侄女,自小看着长大的,说杀就杀了。”

  我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口中说的齐姜,是我。

  “姑娘,为何落泪?”一个衣着朴素的婆婆看着我,问。

  我连忙伸手揩了揩眼睛,原来不知何时,我已泪如雨下,我望着天,企图将眼泪憋回去。可是越憋越多,最后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到地上。

  那老妪大约是见我可怜,是以安慰道:“姑娘,有什么槛过不去呢,朝前看就好啦。”

  我摇了摇头:“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为我死了。”

  是我太自私,一切都是我!我不该贪生怕死,让夷奴顶替我去齐国,我明知道,夷奴此去必死无疑,可我还是让她去了。

  也许我从来都知道,小白的心狠,他会为了自己的霸权,不惜代价。

  牢笼里的庆父却陡然爆出一声大笑,惊得整个车队都停滞了一会,子鱼不耐烦地瞧着他,庆父说:“公子子鱼,可否替我向鲁王求情?”

  子鱼冷哼一声:“你这丧尽天良的乱臣贼子,简直痴心妄想!”

  我似乎意识到庆父要做什么,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只朝我说了四个字:“好好活下去。”

  那一刻,世界都静了,我耳边只有他的:“公主……”

  “我允许你叫蔓尔了……我允许了啊。”

  原来他在袖中藏了一根簪子,那只簪子是女式的,像是特意磨得这么尖,上头还雕了朵桃花。一支不值钱的簪子,一支庆父亲手雕的簪子。

  这辈子也不会被送出了。

  那是利物洞破皮肉的声音,他的口中呕出一大口鲜血,子鱼慌了神,忙命人打开牢笼,我知道,犯人还未决断却死在路上,追究起来责任,他首当其冲。

  果然我听见子鱼气急败坏道:“谁给他的簪子!搜身时怎么没搜到!”

  庆父便在我面前死去了,我躲在一株柳树后,他至死都笑着望着我。

  “将他葬在此处,便说是他自缢了。”

  他想了想又道:“眼下首祸已除,鲁国终是太平了。”

  是啊,庆父,齐姜,都罪有应得了,只剩下我这个没有名姓的妇人,不知何处来,亦不知何处去。

  “姑娘,你要去哪里?”

  我看着车夫,笑了笑:“我哪是什么姑娘,我都有两个孩子啦!”

  车夫诧异地望了我一眼,惊讶道:“夫人保养得好哇,我竟没有瞧出!”

  此时风又凉了几分,我瞧着远处的山丘,喃喃道:“就去那里吧……那里最安静。”

  车夫摇了摇头:“夫人,那是齐鲁边境,不是什么好地方……”车夫的声音被漫天的沙土盖住,最终我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清楚记得,那是我姑母待过的地方,齐姜的女人,最后的结局倒是出奇的一致呢。

  我握着手中的黑色荷包,上面还绣了一枝歪歪扭扭的并蒂花,端的是琴瑟和鸣,恩爱不疑,我将它贴近面庞,轻声道:“我们回家了。”

  很多年以后,鲁地仍流传着我和庆父的故事,姬同倒成了这其中可有可无的一个,甚至于史官还将我们写入了史册,只不过,那不会是什么好话罢了。

  鲁国的百姓们可怜我,为我取了个“哀”的谥号。

  是了,文姜不文,庄姜不庄,哀姜不哀,我们的痛苦、欢乐、怨恨、喜爱只有我们最清楚,旁的人不过一句无关痛痒的评价,还总是不尽其实。

  多年以后,谁还会记得舜华殿中那个有着妩媚青丝但却阴险毒辣的女人呢?

  人们只记得她是齐国公主,却私通小叔,接连害了两任王上,最后为母国所厌弃,被亲叔父鸩杀,送还鲁国。

  这就是我的一生。

  一个齐国公主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