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入情入理,温柔得教人心中发酥,他的心思啊,向来是比我细腻的。
“满郎。”我低声唤他,无尽情意都没在这一声里,他亦懂我,将我拥得更深了。
时下天色已昏,明月东升,星斗初现,它们在天上交相辉映,而我们在人间再订白首之约。
第91章 雪晴云淡日光寒(一)
八月, 钟灏得到吏部正式授命, 启程赴任, 我与晁衡一直送行到城外十里。只是,并非送他一人, 还有他的新婚妻子, 霜黎。
他二人自被关在一处彻谈, 也就几个时辰的工夫,所有难题便迎刃而解。钟灏有心, 却不忍霜黎跟着受苦, 而霜黎情重, 只无奈钟灏不肯表态, 一对有情人,各有作难罢了。但, 女子和男子不同, 只要心有钟爱,便能倾其所有, 与我那时的道理一样。
我们在府上给霜黎和钟灏办了婚事,场面虽有限,但各样礼仪布置都是依照我们成婚时而行,既堂堂正正又温馨喜庆。
送别之际, 霜黎万般不舍, 哭得头也抬不起来,直说自己自私,对不住我。那情形, 简直似要悔婚,不走了一般。我却淡定得多,感慨欣慰多于离情别绪,只想着晁衡先前那句“来日方长”。
不过,身边陡然少了一个亲近之人,还是很不一样的。此后半月光阴,我仍会不经意地唤霜黎,只是每次应声而来的都是其他小婢。这般失落之情是慢慢悠悠占据心房的。
日子终究如常过下去。
内院没了当家人,旁人也没这个能耐,只得由我担承过来。我这才略知,府邸虽不大,但进出度支却也颇有耗费,而自那场大火将内院财物烧毁,虽得父皇救济,到底还是不如从前。
父皇不好明着赏赐一个小吏之家,阖府三十几口人便都靠着晁衡的俸禄支持。这本也还过得去,无非简素些,可筹办霜黎的婚事嫁妆花用不少,就越发显得拮据了。
一日与晁衡说起来,想商议个俭省的法子,便提到裁减人口,将府上婢仆遣归大半,只留下必要的。他听罢虽则点头同意,面上却不大高兴。我心知他素来谦逊自理,定非为少人伺候而不悦,便量度着问起他,不料他一番话甚是动人。
“府上这些婢仆本是陛下派与你照料府院的,你因嫁我被黜,断了供奉,才至日渐窘促,这是我的过错。如今,你不但要操持家事,还要为这种经济之事烦扰,又令我十分愧疚。”
我笑笑,安慰道:“父皇当年赐给我这么多婢仆,也不会想到今天都让你一个九品小吏奉养,这并不是谁的错,不过是世事无常罢了。你我皆能诸事自理,便是宽裕的时候,也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人。”
他亦笑开,宽解不少,却执我手缓道:“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只是我不愿苦了你,内院照应的婢女多留几个,其他我不管,由你。”
我自无不妥,领了他一片体贴之心。
次日,我想着召集婢仆,就此详细安排定了,却谁料刚一出门,先见吉麻吕夫妇双双来至廊下。他们带来了两鍱大木箱,我一眼认出,是去岁我赠予茜娘的贺礼。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指着木箱问他们。
他二人相视一眼,茜娘上前行礼道:“这是夫人去岁赏赐的衣饰,华丽贵重,茜娘区区民女,不敢穿用。日前听夫君提到近来府上家计为难,便想原物献还,请夫人不嫌收下,好贴补家用的。”
“是啊!夫人待我夫妇二人恩重如山,阿吉本又是公子从家乡带来的傔从,就算是家奴为主人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我还未作定夺,吉麻吕又急急补上一句。他们无比庄重,情真意切,竟似不给我留半分推辞的余地。
我心里不愿接受,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个好借口的,便道:“这心意我明白,只是你们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倒不要亏待了他们,眼下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
语音未落,茜娘先摇了摇头,却道:“他两个尚小,能吃用多少?府上渊源深厚,自然到不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公子与夫人皆有身份,各处都不能失了该有的体面!夫人于我们有恩,难道还不许我们报恩吗?夫人若过意不去,便是怪我们有违尊卑,不知高低了。”
从前只觉茜娘娴静端庄,如今几句话倒还有些口才,比之吉麻吕的憨实,更显灵透周至。一瞬,我在她身上瞧见了霜黎的影子。
我嘴巴张着,却一时语塞,心想这道理怎么都往她那里去了,不同意还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