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_作者:尼罗(214)

2019-02-11 尼罗

  然后她坐下来,顺手从桌上的香烟筒子里抽出了一支烟卷。张福生看着她找火儿点烟,迟迟疑疑的想要劝她一句——他也忘了自己从哪儿听来的,说是孕妇不该抽烟喝酒,对肚里的孩子不好。

  然而迟疑到了最后,他终究还是没劝出口,因为段人凤明确告诉过他:她不爱这孩子,只不过是打不掉甩不脱,才只好由着它在自己肚子里生长。而它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也全是听天由命,反正她不管它。

  将香烟吸了半截,段人凤舔了舔干燥的薄嘴唇,忽然对着地面一笑:“还是感觉像做梦。”

  张福生也点了点头,百感交集的抿着嘴笑:“是像做梦。”

  段人凤又道:“我也总算能睡几夜好觉了。”然后她也笑了起来:“他妈的,没死不早说,躲起来吓人,害得我做了半年多噩梦。”

  在从北京逃到济南之后,段人凤每夜都会梦到哥哥和金玉郎——梦里的她总是懵懂无知的,和金玉郎还是一对大隐隐于市的恩爱夫妻。夏日的傍晚,她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而下方的金玉郎穿着短袖衬衫,歪戴着一顶白色凉帽,仰起脸对着她笑眯眯,双手背在身后,他是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然而故意藏着,要让她猜。

  她在梦里永远猜不出,于是他便一次又一次的伸出手来,手指攥着血肉模糊的一段残肢,残肢上面缠着几缕蓝布工人裤的碎片,是段人龙那尸体的一部分。

  然后她在梦里恍然大悟,想起哥哥已经被金玉郎害死了,并且死得凄惨,是死无全尸。

  夜夜都是这样的梦,起初让她惊恐欲死,醒来后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等天亮,后来渐渐的麻木了——想起已经死了的段人龙,她麻木,想起依然活着的金玉郎,她也是麻木。仿佛是她那天生有限的一点感情,已经在这颠倒魂梦之中耗尽了。

  可是就在上个礼拜,忽然有人登门拜访。这人她不认识,但他带来了段人龙的亲笔信。

  他们兄妹两个真是把“见字如面”这四个字,实践到了极致。那封亲笔信张福生也看了,没看出什么眉目来,但段人凤单是对着那一纸黑字扫了一眼,就猛的站了起来。

  这封信写得很简单,段人龙没说自己为何会大难不死,只说自己现在一切安好,要接妹妹过去团聚。张福生起初还有些疑惑,怕这是金玉郎的诡计,于是将来人好生盘问了一番,结果来人也不知道段人龙是怎么起死回生的——他到段人龙手下做事时,段人龙已经是个活蹦乱跳的官儿了。段人凤和张福生听到这里,对视了一眼,然后她问对方:“他是个什么官儿?”

  来人一听,不假思索的作了回答:“他是连司令的卫队长呀!”

  “连司令?连毅?”

  “对呀!”

  “他怎么会成了连毅的卫队长?”

  “他救过连司令的命呀!”

  这人可以说是毫无保留,段人凤问一,他就答一,多余的——因为他真是不知道——所以也答不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了:段人龙大难未死,当真还活着!

  对待这位唯一的亲人,段人凤的要求不高:活着就行。至于活得怎么样,是要了饭还是发了财,她则是没往心里放。

  段人龙一活,她也跟着活了。

  忽视了腹中那条梭梭乱动的小生命,她不动声色,暗暗的和张福生忙乱了两天,有些财产是可以存到外国银行里的,那就先存进去,有些细软是要贴身携带的,那就立刻在内衣上缝制几个暗袋。等到了今早这出发的时刻,他们已经把行李收拾得很漂亮:外人看着,他们就只有这两只大皮箱,一点累赘都没有。

  此刻把半截烟卷在烟灰缸里摁熄了,段人凤又从糖盘子里挑出一颗水果糖,剥开了丢进嘴里,同时让张福生去把厚衣服穿上。张福生一边穿毛衣,一边关怀她道:“二小姐,你这么穿不行吧?路上冷啊。”

  段人凤一掀斗篷下摆:“里子厚,不会冷。”

  张福生不大相信,还特地走过去摸了摸那斗篷。而在这二人研究斗篷的薄厚之时,几条街外的一间大旅馆里,金玉郎对着镜子低下头,翻起眼睛盯着前方,将头发偏分梳开,很认真的分了一条头路。

  火车路上走走停停,说是铁轨在前不久的小战争中被炸了,导致列车不能按时运行,比时刻表慢了许多。他昨天前半夜才到了济南,半夜登门显然是很讨厌,况且他自己也已经累得面无人色,所以他先找了家旅馆休息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