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他今天能够自己坐马桶,我不用一天给他换八条裤子了。家里老妈子也算熬出了头,往后不用天天洗尿布了。”说到这里,她用大拇指向后一指:“你可以到后院看看去,尿布挂得像万国旗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儿开育婴堂了呢。”
“不用看,听着都恶心。”说着他走到桌边也坐了下来,直接抄起香槟瓶子仰头灌了一口:“渴死我了——你是怎么个意思?就跟他这么过下去了?”
段人凤叹了口气:“他要是一直这样,那我也许能和他过一辈子。”
段人龙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段人凤一扬眉毛:“他这样挺好的,一天就是吃喝拉撒,特别省心。”说到这里,她转向哥哥一笑:“你还记不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在山里,我们当土匪,他当人质。他现在有点像那时候,吃饱了就没别的事。”
说到这里,她转向了门口:“你把他摆成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让他坐着,他能坐一天,让他躺着,他也能躺一天。我有时候也好奇,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觉,是糊里糊涂的根本不会思想了,还是像金宝儿一样,什么都不懂,要重新的学做人?”
段人龙顺着她的目光也向外望。门外院子里,金玉郎坐在树下的阴处,阳光透过枝叶洒落下来,他短发乌黑,肌肤鲜嫩,衬衫洁白,沐浴着清凉的光,像是个无垢的人。
段人龙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很喜欢过他。
那个时候,他看他天真无邪,他当他是小兄弟,他想要保护他。
“像梦。”他忽然说。
段人凤点了点头:“是像梦。”
他抄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我从梦里,学了一点教训。”
“什么教训?”
“人活一世,还是无情最好。”
段人凤笑了起来:“对,没错,我要是无情,不就不必挂那一后院的万国旗了?”
她笑得鼻梁上纵起了细纹,这点细纹让她看起来挤眉弄眼,成了个十三四岁的大号顽童,向着哥哥的方向偏过头,她告状似的小声嘀咕:“从来没这么伺候过人,真是脏死了。”
段人龙也反胃似的做了个鬼脸:“你自找的。”
忽然扭头望着妹妹,他出了主意:“把他送给金效坤去?”
段人凤不假思索的摇了头:“不,真要是送过去,我保证金效坤不会让他活过一个月。”
“不至于吧?”
“我还是那句话,他们金家没好人。”
“那咱们和金家做亲戚,会不会吃亏?”
“没关系,你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段人龙听了这话,深以为然,于是又灌了一大口香槟。然后放下酒瓶站起来,他走出堂屋,走到了金玉郎面前。
再次俯下身来,他见金玉郎手里攥着小半块梨,嘴里还在慢慢的咀嚼。伸手一抬他那黏腻的下巴,段人龙直视了他的眼睛:“哎,看着我。”
金玉郎迟钝的转动了眼珠,看了他。
“认识我吗?”
金玉郎木然的望着他——像是望着他,也像是对他视而不见。
“你乖乖的听话,我们就让你多活几天,好不好?”
金玉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抬起那只不干不净的手,他继续去啃手里那一小块梨。
段人龙看着他,又像是威胁,又像是玩笑,又像是恳求:“以后给我乖乖的活着,好不好?”
他的嘴唇开合,含糊的咕噜了一声。段人龙一愣,随即抬头对着房内高喊道:“他说话了!他好像说了个‘好’!”
段人凤坐着没动:“他胡说的,他问他什么,他都说好。”
段人龙不信,低头恶狠狠的瞪了他:“那老子杀了你,好不好?”
金玉郎面无表情,嘴里又咕噜了一声,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金玉郎都只会说那么一个含糊不清的“好”。直到了入秋的时节,他才又有了新长进,懂得摇头说“不”了。
他胖了些许,气色很好,西装革履的穿戴起来,像个漂亮的傀儡。起初他的身体麻木,从早到晚只能坐着或躺着,后来四肢渐渐的有了力量,开始能站能走。段人凤不再好奇他的内心世界了,她被迫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事实:金玉郎就是被那一棒子打坏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