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好该说什么,正尴尬着,听到了脚步声,在空旷的校园里荡出细微的回音。转过头,是陆汐。晨曦里他的表情,像雾气一样捉摸不定,他总是这样的一张脸,我十几年的人生只见过他有这样的表情,有一点漫不经心,却又分明邪恶狠戾。他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晓暄也没有说话。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像商量好了一样同时转向另一边。
“他怎么来这么早?”我又问。
“肯定是昨天又没回家。”陆汐已经走远,晓暄才这样说。她说完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我不太清楚这声叹息的含义。那声叹息几乎是刚刚出口,她突然转身,那叹息的尾音和后面的音节紧紧连在一起,只是这次她好像有些兴奋,她说:“来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抓起身后放在花坛边的相机对着天空一阵猛拍,在“嚓嚓”的声音里,我看向闪光的方向。在漫□□阳的红光里,一群大雁飞过去,浸入朝霞里斑驳成黑色的影,在天际扯成一道缓缓移动的弧。
晓暄放下相机,朝霞的红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里不含任何杂质,语气里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天真流露出来,说:“我等了好几天……”她的发丝在微风里拂动,让她的笑容若隐若现。
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她过早地向这个污浊的社会恶俗地妥协,但是骨子里却似乎留有一股疯狂,她有着自己的追寻。她过早的世故、退让,但她却为自己留了一方净土,不为世俗所打扰,也不为任何人所体会。
我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那感觉奇怪,让我有些恐慌。我望着她,朝阳乍现中她的侧脸轮廓分明,发丝柔软,眼波流转,笑容里带着些妩媚的纯情。
她转过来,我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其实我看到了,只是脑子里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目光与我的相接,神色有些疑惑,问:“你干什么呢?”
是啊,我在干什么?
第三章
(陆汐)
这吵闹的人群,让人无比的生厌,而透过这人群,我看到她的脸——苏晓暄。
她明明和我一眼痛恨这个场面,可她居然,在微笑。
这是我妈妈的第二个儿子——和苏林的儿子的满月酒。或许在我妈看来,这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这个酒席的主角,也就是我的弟弟,同时,也是苏晓暄的弟弟,可是我相信她和我一样,都讨厌这个“弟弟”的存在。
名义上,我似乎也是苏晓暄的弟弟,虽然,我们毫无血缘关系。虽然,我们的生日相差不到一年,不过单纯从年龄上讲,我的确比她小上一岁。但是我从不认为她是我的姐姐,并不是因为这些。
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女人,但是,又是真的要为这个女人拍手称快,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那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一个下着暴雨的天气。我之所以会见到她,是因为她的爸爸,娶了我的妈妈——这件事情本身就令我排斥,所以,我排斥随之而来的一切,自然也就包括,苏晓暄。我从小作为一个拖油瓶跟着我妈妈,直至那天终于有人愿意娶她,她幸福的样子与望向我的冷漠,让我数度明确,我是她这一生唯一的败笔。
而那一天我站在门口,看着她,十六岁的苏晓暄,扎着马尾辫,格子衬衫,蓝色的牛仔短裤,少女窈窕的身段已经十分明显,可是就是莫名的让人喜欢不起来。她的身边跟着一个披肩发的丫头,滂沱的雨声里,她对着我们之前送去的行李念念有词,苏林好像想叫她,被我妈拦住,我想她和我一样想听听这个女孩子在无人处如何对我们的评价。
苏林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住家电梯直接入户,雨声又大,裹挟着她们的音乐声,两人专注得不像话,背对着我们,并没有发现我们已经进门,苏晓暄对着旁边那个丫头指手画脚——“东西不多嘛……”她说,“这次会住多久?小四在这儿连两年都没有住上。你说我爸养在外面不是清净得多,这么大动干戈的……哦对,这个的确不行,她带了个拖油瓶,所以必须领进家里来。”她说着顺势踢了一脚我的行李箱,我那早已坏掉的箱子就在她落脚的一刹,张开了嘴巴。我皱了皱眉,一阵郁结萦在我的喉头。
她蹲下去把像肠子一样淌到地上的东西胡乱丢回我的箱子,顺手抓起我的一个本子看了一眼:“露西?”她笑着摇摇头,“我还Lily哩……有些许的恶心啊。”说着把本子丢了进去,那样子像是丢一件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