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白色的身影在崩塌的雪堆和碎石中静默了。苏毓钦在雪地里抬起头,两眼布满了血丝。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向着追云消失的方向。一声哑了,终究没能清晰地喊出口,它的名字。它陪伴了他九年……
不,不……
他的意识渐渐地散了,散在这无边的大雪里。
苏府。雪停了一日,又缓缓地飘下来了。
归雪将那秋千上厚厚的雪花冰霜都擦干净,坐了上去。她就在这秋千架上等,等他回来,挨到了第三日,月亮升起的时候。
府外,傅云奚与他带领的士兵们,愈发严阵以待了。
傅云奚在府外面笑。
那个曾经与她一起玩耍、赠她礼物,护她爱她的傅家少爷,现在对上了她的窘境、苏毓钦的窘境,发自内心地笑。
他的眼睛、他的心,早就变得喜怒无常、利欲熏心。
但是他自己认为,那不能怪他,应该怪他周围的所有人。最应该怪的,便是苏毓钦。若没有他,现在傅家已经拥护四王子荣登大宝。第二个该怪的,就是归雪。她断得太果决,怨得太执着,在他觉得最绝望的时候,毅然地抛弃了他。
傅云奚不像他们是重生之人。这一次,他不过毫无意识地重复着前世的轨迹,却看到了她意料之外的选择。
这段时间,他扎根在了常林,心却总想着过去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他在思考她令他发指的行为的前后因果。她以前是那么喜欢他,那么信任他,就算知道自己受了他的利用,又怎么会如此怨恨果决地与他斩断一切关系呢?他还在思考自己对她真实的心意。他愿意把利用和喜欢分成两码事,它们可以并存。如果归雪不是灵女,那八年间他应该也会对她如初识那样好的。
秋千板冰凉。归雪小小地离开了一阵,回到屋内,拉起帘子。
这三日,她给自己做了一套天青色的裙子。换上长裙,坐到镜前,一根玉簪挑手取下,三千青丝尽数而散。她拿起黛石,灵巧地画眉,随后用胭脂很轻很淡地在脸颊上晕染了薄薄一层,以掩盖自己近来憔悴的气色。
踏出屋外,寒气砭骨。碧儿走过来,一声惊叹后,劝道:“天这样冷,夫人穿得太少了,要冻坏的。”
她淡淡一笑,若一朵风雪中的青梅,“无妨。”
面具男也过来了,眼珠微微一动,正要开口,只听归雪道:“三日到了。开门,我去见傅云奚。”
面具男愣了一愣。
“苏苏没有赶回。眼下若与对方硬碰硬,苏苏的所有亲卫,还有下院里那十来个无辜的女孩子,都会因我一人而死。与其等他进来,不若我自己出去。”
“可是夫人!”
“不必多言了。”说话间她已经一步步走近了那扇大门。她说的话、做的决定,所有人都听见了、看见了。归雪下定了决心,“我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
天是这样冷,心是这样寒。
可是,再怎么寒,该面对的,终归是要出来面对的。
她的语气由不得他抗拒,她的眼神是那样淡然、沉着而坚定。面具男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这位绝色美人。“好。”
所有人都讶住了。原有想劝的,却都给她沉着的气势、清晰的声线稳住了神。
两扇沉重的府门,从中缓缓开启。
归雪梨花般的身影,沿着大门中央的一条直线款款步出,出现在天地风雪中。那样单薄,那样傲然。
傅云奚在不远处抬起了脑袋。
她只着一身天水碧长裙出来,一头青丝飘散风中。连片的雪花飘飞在她的墨发中、衣裙上,雪灵花手链发着莹润的光芒。
她手里没有拿伞。好像她和雪是最亲昵的,亲昵到不想用伞这样的身外之物去阻隔。雪片贴着她莹洁的肌肤划过,是那样美好而自然。一切,都正如她的名字:她整个人都是可以回归于雪中去的,还来这人世做什么?
归雪变了。
她真的变了。
从前的归雪,还没有这分坚韧和傲骨。
从前的归雪,只是水一样温柔、冰一般清洁罢了。
现在的归雪,是凌风傲雪的梅,宁可枝头抱香死。
她是恨他的吗?
如果还恨着,那就好办。如果不能爱,那便恨吧。总之,决不能叫她遗忘,或是与自己相逢陌路。
甚至,为了不叫她遗忘,他不在乎蓄意设计让她更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