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是东皇与安歌大婚在即,镜尧又瞄上了若木神树上的琉璃叶作贺礼,假如不是她渴得难忍去饮露水,那也许她再过多少万年,也不会发现自己原来是一只凤凰。
那她便会浑浑噩噩,一直在东海将日子过下去,也许她真的会嫁给敖梧,当一个有名有实的七太子妃。反正龙王家的太子不值钱,谁也没有继位的机会,她就只管偏安一隅,乐得逍遥快活。
楚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直到全身都发起抖来。
凤凰褪羽,不亚于脱胎换骨,其力量之大,足以冲破一切封印。却不知道,如果没有今天这样阴差阳错的巧合,她这漫长的一生里,还有没有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岚泽,他是真的狠心。
身后的镜尧见她久不出声,忍不住又走近几步,“阿若,你还好吧?”
她想上前拍拍楚若的肩,然而手刚抬起,眼前陡然一花,随即,她便震惊地望着一只华美无比的凤鸟,仰头向天凄鸣了一声,卷起一阵浩荡长风,振翅向西方而去。
那金红色的尾羽仿佛霞光,铺了半边天。
“哎,等等!”镜尧顾不得被风吹得满头乱发,赶在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前,手忙脚乱地追了过去。
这一天,地上的凡人争相膜拜,三界六道口耳相传,有神凤重临世间。
然而楚若不知道,她只管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前飞,泪水从眸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然而由于飞得太快,它们一旦溢出眼眶,就被风带走,转眼就融进了身旁的云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直到那双眼睛滴出血来。
玉门山上,草木苗圃,鸡鸭信步,与当年并没有什么分别,风峦领着向婉在后山修习基础的术法,只剩下逐光在洒扫前院,晴天白日里,突然一阵狂风起,吹得院中树叶纷飞,鸡鸭四散,连石桌石凳都硬生生挪出几尺去。
逐光眉目一凛,长剑铮然出鞘,正要会会这不知来路的对手,却陡然震惊在当场。
一只巨大的凤鸟从远天边而来,通身似火,转瞬间已落在眼前,化作一个数万年没有见过的模样。
“师,师妹?”逐光磕绊道,声音险些被堵回了嗓子里。
因为他眼前的楚若,双目之下赫然两行血珠,挂在白皙的脸庞上,望之令人心惊。
楚若一张脸白得几乎没有活人气,目光空洞,虽然面对着逐光,眼睛里却像根本没有看着他,只脸上的血泪静静地向下淌,格外可怖。
逐光一时惊愕不能言,脑海里飞快地思量,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当年的封印是师父亲手下的,这些年唯一有所松动的一次,也就是上回被苍垣设计,险些害死师父的时候,但也被他们及时赶到压制了下来。
要说担心,在师父羽化之后,他们的确担心过楚若身上的封印会破开,可这些日子下来,他们都以为楚若会无知无觉地在东海逍遥下去了,却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为什么,会这样平白无故地回归真身。
那她的记忆,也全都回来了吧。
逐光注视着楚若,即便向来再沉稳有主意,也难免现出了片刻迷茫,他竟然不知道此刻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才好。
他就这样呆立着,直到楚若开口,声音哑得难以分辨。
“为什么。”
为什么。她从远隔万里的极东之地,飞回玉门山上,却只能想到这三个字。
她知道,她的师兄弟,她的好友故交,他们每一个都清楚内情,每一个都在这些年里竭尽全力地帮着瞒她。可是她能如何呢?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地护着她,都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或者退一步说,至少是活着。哪怕记忆支离破碎,哪怕浑浑噩噩地过一生,那也是活着。
难道她能去怪罪他们吗。又或者说,怪罪了就能改变什么吗。
而那个她最有资格怪罪的人,那个她真想狠狠揪住他的衣襟质问清楚的人,已经不在了。
神明天生天养,脱胎于三界灵秀,是没有三魂七魄的,也无法像凡人,像仙妖精灵那样,轮回道上又轮回。所谓羽化,就是从此以后归于天地之间,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师父在后山,去看看他吧。”
楚若一时全没能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嘴唇才艰难地动了动,“什么?”
“大遗之野一战,师父耗尽法力而死,但不知为何,仙身未散。”逐光垂眸道,“我们将他带回来,藏在后山峡谷中,用冰夷草的灵气护着,只想……假若有一天你回来了,还能再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