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昭还来不及细想,就听重重的脚步声带着怒气向这边来,赶紧倒退一步,堪堪避免与大步流星冲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饶是如此,她也吓了一跳,忙低头道:“师伯。”
相篱不意她在门外,脸上现出一丝错愕,随即又拧起眉来:“你如何在这里?”
清昭被他锐利的眼神盯得遍体发寒,仿佛自己真是偷听了什么似的,舌头都有些打结:“我,我饭做好了,想叫师父和师伯来吃饭。”
“小昭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云涯跟着从屋里走出来,不待她答话,便笑吟吟向相篱道:“小昭的手艺极好,今日为着你这个师伯,必定很费了一番心思,快去尝尝。”
相篱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终究是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云涯似是安慰地对清昭笑了笑,也跟上去了。
清昭讷讷地站在原处,望着两个拐进堂屋的背影,慢慢地把做饭时挽起的袖子放下,觉得自从上山后,还没有这样不知所措过。
长辈们吃饭,她自然是不好上桌的,她虽在山中无拘无束惯了,这些规矩还晓得。云涯平日里不怎么管束她,她却不好给师父丢脸,何况若要同那位凶巴巴的师伯吃饭,她着实也是吃不下去。
于是她在灶间里默默扒完了一碗白饭,往屋前的合欢树下一坐便开始发呆。
这两棵合欢树她只知是云涯亲手种下的,但也不知是哪年的事情,大抵是比她遇见云涯要早得多。这树生得极好,每到夏日便亭亭如盖,阳光从树顶上照下来,就如金线一般,朦胧得很好看,映着枝叶间粉白的绒花,更显温柔。
她起先还想听听屋内的二人说些什么,无奈离得远,偶有细碎的话语声飘进耳朵里,也模糊得像是梦呓,混在初夏的蝉鸣里声声催人入眠。
她索性放弃了,靠在身后粗壮的树干上,任由暖风熏得自己昏昏欲睡。还别说,这一来倒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来。
想当年,她误入歧途,哦不对,是立志修行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时节,也是在合欢树下。彼时她还是没长开的小丫头,云涯在树下烹茶,她就在一旁捣乱。
“小昭,你将这些放进为师的茶里做什么?”云涯端着师父的架子,一张俊脸极力忍着笑。
“好看呀。”清昭无辜地看了看茶汤里漂浮的合欢花瓣,又笑眯眯地望云涯,“师父这样好看,饮的茶也自当好看些。”
“胡闹。”云涯笑骂,眼神却宠溺,“有这样说自己师父的吗?像什么样子。”
清昭吐了吐舌头:“本来就是嘛,师父是我见过第二个这样好看的人。”
云涯突然有些不服气:“那谁是第一个呢?”
“想不起来了。”清昭揪着草叶坦然道,“只是印象里有这样一个人,其实早忘了他究竟长什么模样了。你也知道嘛,我头脑烧坏过。”
云涯牵了牵唇角,倒勾出心里一丝钝痛,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清昭全然无觉,忽地又仰头问道:“师父,你多大年纪了?”
“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师父是仙人,虽然外表年轻得很,实际应该很老了罢?听说仙人都很老的。”
云涯的脸顿时黑了三分:“近日柴火快用完了,你的闲书话本还挺多的罢?”
清昭慌得险些咬了舌头,连忙赔笑道:“徒儿的意思是,师父修为高深,气质出尘,不似外貌这般年轻能有的气度。”
云涯端起茶盏浅饮一口,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将另一盏递与她,清昭望着自己加了料的茶水,缩着脖子早躲远了。
云涯笑了笑,看向远方的群峰:“为师的年纪也不大,不过二百七十三岁。”
清昭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这,这么老?”
云涯差点被茶水呛住,心说小徒弟讲话如此犀利,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总归不是自己吧。
他轻咳一声:“这算得什么?我的师父活了一千五百多岁呢。”
清昭呆滞了半晌,伸手托住快要掉下来的下巴,云涯满意地睇了她一眼,刚要继续语重心长地教导几句,对面却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来:“师父莫要谦虚,你已经比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