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的神情与语气都好像做梦一般,虽然清昭从未见过幼时的他,恍然之间眼前却仿佛有一个小小的影子,与这高大的男子重叠。她看见南陵眯了眯眼睛:“然后,我就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外面喧嚣一片,不知是国师府中逃命的弟子和下人,抑或是毗邻的皇宫里传来的动静,然而这间后殿中却静得怕人,与外间格格不入。清昭望着眼前那双通红的眼睛,只觉一阵无力感爬上四肢百骸。
原来,故事是这样的,她所亲身经历的一切,成魔的国师,战斗与牺牲,浮桑遗民的无妄之灾,全都在一百五十三年前就注定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叫做南陵的小孩子是如何的害怕与痛恨,用魂魄与邪魔做交换,获得力量,静待时机,在十年前的天灾中使众人信服,登上国师之位,借着太子的野心名正言顺地一步步剿灭他的父族,他心中害死他母亲的罪魁祸首。
如果他们没能取得戉琅剑,他就已经赢了。
“你已成魔,留在人间必成大害。”
身边突然响起一个极干涩枯槁的声音,清昭转头,看见的是相篱灰暗的脸。他好像转瞬之间苍老了二十岁,曾经明亮锐利的眼睛如今好像枯井。
南陵抖了抖身上的狐裘,笑出声来,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们知道吗,修这样的法门,即便是三伏天,也冷得刺骨,自那一天起,我从未有一日安睡过。我找来那么多年轻男子,像妖物一样,吸食他们的元阳,可我还是好冷。”
在清昭悲哀的注视中,相篱开口:“清昭,你去皇宫寻子归和辞雨,这里交给我。”
清昭点点头,无言地将手中戉琅剑倒转剑柄递过去,相篱极缓慢地抬手接过,好像用尽了他一辈子的力气。
清昭转手要走,相篱却突然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递进她手里,个头还不小。清昭心中一片乱麻,也无心去管是什么东西,只点点头,向怀里一塞。
她放轻脚步踏出后殿,走出十数步,忽一纵身,身形飘然向皇宫去。相篱凝视着眼前的青年,双手一松,戉琅剑与他自己的佩剑一起跌落地上。
这孩子的轮廓似他,眼睛却像足了他母亲。
双手缓缓抬起,结出繁复而古老的手印,伴随着口中轻轻的吟哦,光华乍起,温柔得竟好像一片星光。
轰然巨响中,后殿连同大半个国师府化为齑粉。
第七十五章 走水
清昭逾墙而入的时候,皇宫的前部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中,宫人仓惶奔走,哭叫之声不绝于耳。
她定睛一看,心下大呼不好,怎么火势最大的地方竟好像是皇帝所居的蓬莱宫。虽然说罢,他们此行打的就是除妖攘邪,为浮桑一族讨还公道的名号,但明眼人都知道,满天下搜捕浮桑人的是太子,老皇帝自己出气都比进气多了,这两年哪还干得了什么。若果真烧死了他,恐怕在外间看来理亏。
思及此处,她不由加快脚步一路飞掠,心说这是生的什么变故,子归断然不是这等人,莫非凃洲王朝当真气数衰落,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走水了不成?
她正思忖着,自己仿佛从没学过与水有关的术法,这可如何是好,就见前面的墙根下围了一大群人,蹲的蹲跪的跪,好不热闹。她原想看个究竟,可想到正事要紧,咬咬牙还是向蓬莱宫而去。
正要擦身而过,却见那人群中蓦然闪出一个影子,唤她:“清昭师妹。”
她一喜,忙忙顿住脚步,眼前不是子归又是何人。她看着子归素来白净的脸上染了几抹烟尘,鬓发也微乱了,赶紧问:“师兄你还好罢?这火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子归肃着脸摇了摇头,“我往皇帝所居的宫室去的路上,就见火起来了,方才问了一圈,也没有人知道是为何。”
“罢了,那皇帝呢?万一他烧死了可就……”
子归打断她:“在这里呢。”
说着,他向边上的人群抬了抬下巴,清昭一愣,从人缝里勉力向里一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者形容枯槁,想必出来时匆忙,仅着中衣,但上面明明白白的绣着团龙。周围的宫人哭的哭喊的喊,乱作一团。
“幸好我到的及时,现下蓬莱宫应当已是一片火海了。”
清昭暗自咋舌,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还顺路把人家的皇帝给救了,他们这品格也委实太高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