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兰儿,她心下不免欷歔。虽然她不甚喜欢这女孩,虽然她的父亲为了保护她攀诬了自己,但无论怎么讲,也没有到该死的地步。随随便便地抓来人,发现不是浮桑人就给杀了,这些人当真是草菅人命。
但提及此事,她就总有无法想通的症结。那个国师,为什么要声称她是浮桑人呢?
尽管她不明白那枚玉璧的来历,不明白滴血于其上的用意,可她看得明白,她的血和兰儿的血滴在玉璧上,情形是一模一样的,如果那国师是依此判断是否浮桑血脉,那就断然不该对她与兰儿宣告不同的结果。
除非,他是信口胡说。
她被自己的这个推论惊了一跳,只觉周身泛上一层凉意,似乎摸到了什么,但再要往下深究,却又遇到了关卡。
如果说那国师突然良心发现,借口她是浮桑人而暂时免她一死,她是万万不信的。而如果说他是个江湖骗子,只是随便挑出一些囚徒谎称是浮桑人,好向皇帝交差,这样的可能似乎更大一些。可他总该做些什么呀,把她不咸不淡地关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她想得头都痛了,不由生出几分倦意,虽然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狱里不知道时辰,但之前这一通折腾实在是累得紧了,便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一会儿,万一对方突然又出什么花样,保不准就没得睡了。
眼下她的手被背在身后,与腰部一起,被粗麻绳牢牢地捆了几圈,身子紧贴着石柱。这其实为她提供了依托,除了肩背有些酸痛外,站得并不很累。但要说睡觉,却恐怕不大容易。
她转了转脖子,正想尽量替自己找个合理些的睡姿,却听见外面起了响动。
她初时以为是终于有人来拷问她了,甚至为他们想起了她这个大活人而有些高兴,仔细一听,却仿佛是刀兵相接声。哟呵,难道是看守起了内讧?这国师治下可不大行啊。
她正幸灾乐祸间,却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声,好像在骂:“就你还想暗算老娘?”好生泼辣,听着竟怎么有些像辞雨。
她叹了口气,心说大约是之前被兰儿把耳朵哭坏了,都出现幻听了,下一秒就听到石室的门被砰然踢开,发出好大动静,紧接着那幻听就真切地响起来:“清昭,你还活着吧?”
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什么东西,既欢欣又苦涩,还没待她答话,就有一个人影冲到她面前,红着眼睛,笑容却灿烂:“哟,挺精神啊,我以为该被打得认不出来了。”
清昭不得不咬牙道:“这位小姐,能不能劳驾您帮忙把绳子解开?我还被捆着呢。”
“呀呀,不好意思,马上马上。”
辞雨大约是刚才打得酣畅了,额发微乱,小脸红扑扑的,声音里都透着欢快,清昭暂且权当她是看见自己安然无恙高兴的了。
那些道人的术法虽不伤筋动骨,仍然有些厉害,方才被捆着倒不觉得,辞雨刚一替她解开绳子,她就觉得双腿一软,竟无法控制地向前栽去,亏得辞雨反应快,闪身过来扶住了她。若在以前,清昭定会觉得有些丢脸,此刻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半重量都倚在辞雨身上,反倒觉得格外安心。
与此同时,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无比熟悉却恍如隔世的声音:“小昭!”
她的心里陡然一疼,仿佛被一盆凉水当头泼醒。
他为什么要来救她?他不是都不要她了吗?
她不是不知道,既然辞雨来了,云涯没有不来的道理,但她一直假装没有想到,她只想沉浸在友人前来搭救的欣喜里,本能地排斥去联想伤痛。
的确,在她被道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在那国师挤出她的血的时候,在被独自捆在暗无天日的石室里的时候,她是想云涯的,她很多次幻想过她的师父还在意她,会心急如焚地来救她。但每一次,每一次,她都很快打消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因为他已经不要她了,她此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即便她被人抓走杀死,他也都不会知道。
也许是这样告诉过自己太多次,所以当真的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无法得体地应对。她该说什么?多谢师父搭救?太生硬了。师父你终于来了?好奇怪,说不出口。
于是她只能僵直地靠在辞雨怀里,背对着门的方向,假装没有听见那个声音。她看见辞雨不知所措地望了望她身后,又推推她,轻声道:“清昭,清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