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桑药_作者:鲸屿Freya(5)

  他说这话时,仿佛全然忘记了是谁打掉了别人的窝头。

  女童被他按在椅子上,望着他闪身出门,雪白的身影在菜畦里左挑右拣,忽然觉得好像一只白兔,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边厢,有人在灶间里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待端着托盘进屋时,却见女童趴在桌上,睡得几乎滚落下来,嘴边还有一抹晶亮。他笑了笑,放下托盘,瞥见她衣袖下露出的一块浅红胎记,伸手欲摸一摸。

  下一刻,他就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下巴,顿时眼冒金星。

  他连退几步,望着突然精神百倍两眼放光的女童,眼泪汪汪问:“好吃吗?”

  “唔,吼吃!”女童吃得衣襟袖口全是汤渍饭粒,口齿不清道。这简简单单两个素菜,竟比她家里的大鱼大肉味道更美。

  她哪里知道,这大厨的厨艺其实是极一般的,只是屋前菜蔬皆是他亲手栽种,承了仙人灵气的恩泽,如何敢不鲜美。

  男子便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微笑着注视她,直到她吃饱喝足,肚皮滚圆了,方才取出帕子替她擦净嘴和脸。

  “我叫云涯。”他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小姐。”

  云涯险些呛住,这算什么名字?

  他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模样,方才想起来,凃洲人没有给女儿正经取名的习惯,家人多是称呼三娘七妹之类,不像他的族人,无论男女必得精心取一个既好听寓意又美的名字。

  他望向窗外,手指轻叩桌面。其时,日头偏西,暑热已大半散去,远处绿树繁茂,近前小溪带来怡人的水汽,溪水清澈,映着点点夕晖,格外沁人心脾。

  “清谓澄澈,洁己自爱曰清。昭谓日明,容仪恭美曰昭,柔德有光亦曰昭。”他含笑注视着她,眼中似有星辉,“今后你便唤作清昭,可好?”

  清昭,清昭,这是他赐予她的名字啊。

  然而此刻,她却只是用力点头,一脸认真地跟读:“青椒。”

  云涯一噎,锲而不舍:“是清昭,清——昭——”

  女童的头点得更重了,恳切道:“青椒。”

  好罢,听她的,都听她的。云涯想喝口茶压压惊,才发现之前只顾给她做饭,并没有沏茶,只得干咳了两声,继续道:“你既与我住在山上,总得有个合适的缘故,不若我收你为徒,你便唤我师父,可好?”

  清昭从善如流:“狮虎。”

  这是云涯二百余年的生命中最大喜大悲的一天,喜的是他的小徒弟很听话,让她往东绝不往西,悲的是她中途多半会狠狠踩他一脚,他还只能微笑着称赞,踩得好。

  是夜,好不容易伺候这位小祖宗吃过晚饭,云涯将她领到自己隔壁的竹屋。屋内虽朴素,被子床褥却一应是簇新的,铺得整整齐齐,仿佛一早便知道她会来一样。

  “乖,手再举高一些。”他柔声哄着。

  因着清昭吃饭时将一身衣裳弄得一塌糊涂,此处又没有女子衣衫,他只得寻出自己的一件短衫以作权宜之计,但既是他的徒儿,定然不会让他如此轻松的。

  “狮虎牛芒。”她咧嘴笑道。

  云涯狠狠地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很是受伤:“为何说为师是流氓?”

  “阿嬷说过,篮子不好看我换衣胡的,不然就是牛芒。”

  这户人家,到底都教孩子什么。云涯的嘴角抽了一抽。说她傻吧,这会儿比谁都机灵,偏偏他还没处说理去。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想替她换完赶紧溜之大吉。

  清昭嘴上言之凿凿,行动上却看不出半分害羞的模样,白白的臂膀露在外边,像两节藕一般,只盯着云涯笑得见牙不见眼,冷不防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赞道:“狮虎,李真好看。”

  云涯的脸上腾地涌起两片红云,将短衫往她身上一套,逃也似地走了。

  此夜不见星子,全无月光,且远远地起来一阵风,刮得满山沙沙乱响,似是要下雷雨的模样,与云涯此刻的心情倒很相配。

  他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一边摇头,这小丫头怕不是上天派来收他的,也不知究竟是谁更流氓一些。他沉重地思索着,自己做徒弟的时候好像没有给师父添过这么多乱……应当没有吧?

  云涯以为,今日的折腾总算是到头了,要再有什么,也该是明日的事,没想到还是过于乐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