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作贱自己?
为何要折磨自己?
盛姮想知道。
她当然知道,只是她不愿知道。
因为那是她埋葬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是她无计可消的罪孽,更是她渗入骨髓的愧疚。
不知是因灵台上的香烛太过熏人,还是因眼前人的面孔太过熟悉,不觉中,盛姮竟将心头所想全数说了出来。
“不错,因为我愧疚,我后悔,我想获得救赎。三年前,亡夫离世后,我便发现了,只有待我活得越痛苦时,心头才会越发安宁,只有当我疯狂地报复自己时,才会觉心头罪孽稍稍洗刷了些。”
“因为盛琓说的不错,真正害死他的不是那把火,真正杀了他的,是我的疑心和绝情,杀他的不是旁人,杀他的就是我。”
“如果那日,当他迈出殿宇时,我能多开口说一句话,他定会为我停留,可惜我没有。如果当初,我能多信他一分,而不是将冰冷的证据看得比天还重,他如今定还在我身旁,可惜我没有。如果过往,我能同他坦诚相对,道出心中所想,而不是刚愎自用,自持君王身份,他现下定还活得好好的,可惜,我仍旧没有。”
“是我,杀了最爱我的人。”
“也是我,杀了我最爱的人。”
“什么大火,什么真凶,什么盛琓,那都是借口,都不过是为了掩饰我罪孽的说辞!”
盛姮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口气。
但古怪的是,她却未流出一滴眼泪。
皇帝瞧着面前的女子,强压怜惜之心,轻摇头,道:“这不是全部真相。”
她已经声嘶力竭了,她已经在临死前做最后的忏悔了,他还在追问什么,他还欲要知晓什么。
盛姮深吸一口气,坚持道:“这就是所有真相。”
“真相在三年前,月夜下,冷宫前。”
语落,盛姮立在了当场,全身血好似在一瞬便凝固了起来,再也动弹不得,而身前的皇帝则像前来索命的厉鬼。
半晌后,厉鬼的目中露出了一丝柔情,轻声道:“阿姮,醒过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
三年前。
大殿和离,并非盛姮和许澈相见的最后一面。
在冷宫被大火烧毁前,盛姮实则还见过许澈一面。
那夜,盛澜从寝宫溜出,跑去见许澈的事,传入了盛姮耳中。
盛姮闻后,心中交织百感,辗转难眠,便夜半起身,着了一件白衫,也去了冷宫。
月孤风寂,瓦寒砖冷,藤蔓爬满了破旧的宫墙,地上长着除不尽的青苔,这便是月上冷宫。许澈一人静坐在破旧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墙角,墙角处有一只蜘蛛,正编织蛛网,动作迅捷,但收效甚微。
此刻,偷溜至冷宫的盛澜已走,但许澈仍未眠。
今日于他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门外脚步声传进了许澈的耳里,他未见其人,便知来者是何。
“王上亦是深夜无眠吗?”
盛姮手提一盏宫灯,推开一扇窗,黯淡的月光照亮了屋内许澈的脸。她未寒暄,便问道:“你同澜儿说了些什么?”
许澈微笑道:“父女闲话罢了,不值得王上挂心,总归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盛姮不再开口,只因她发觉,自到此处后,许澈竟一眼也未瞧自己。
她等了良久,许澈仍未瞧她。
盛姮等不下去了,便问道:“那日大殿之上,你为何不解释?”
“解释有何用处?王上一直以来欲要的难道不是证据吗?”
“若你愿解释,寡人会给你时间去搜寻证据。”
许澈目光始终留在蛛网上:“王上想给时间,只可惜臣不愿要了。这七年来,臣找过太多回证据,来自证清白。臣不是圣人,证据寻多了,会累,会倦。”
“所以你宁愿一辈子待在此地?”
许澈道:“若这是王上乐得见到的,又有何不可?”
“无药可救。”
“将臣打入冷宫的是王上,如今希望臣能出冷宫的也是王上,王上,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盛姮一时答不出。
她在想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晓。
女子的心思难猜。
女王的心思更是难上加难。
沉默延续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