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已然使得常伴青灯古佛的太后,持不住心头镇定,语调生变。
“你敢同哀家说这些话,是仗着陛下对你的宠爱,还是仗着肚子里的龙胎?”
盛姮轻摇头,道:“皆不是。”
太后又问道:“仗着不怕死?”
“无欲则刚,无畏则强。”
语落再无声,盛姮看着太后平静的双目,太后瞧着盛姮倔强的双目。
平静的双目如古井,倔强的双目如石头。
石头落入井里,会砸出声响。
盛姮自幼就是个倔强的人,否则当年便不会在挨了小姨的两巴掌后,仍坚持道“姮儿想被男子护着”。
半晌后,太后的双目又归平静,道:“看来有些事,哀家要说出来了,你才知何为‘无欲则刚’。”
盛姮仍在微笑,太后也报之一笑,好似一对极是亲近的婆媳。
“月上小国,贫瘠之地,每年所贡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寒酸东西,身为曾经的月上君王,哀家想,你应当为此感到惭愧。”
盛姮诚实道:“那日见了陛下赏赐给臣妾的西洋钟后,臣妾便为此惭愧过一次。”
太后话头一转,道:“高丽的人参,暹国的玉石,波斯的地毯,这些异国特产都很好,但最让中原天子喜爱的,却还属你们月上的特产。”
盛姮强忍心头的恼与惊,平静道:“至尊天子当享用绝世红颜。”
太后听了这话,也是一愣,随后想了想,道:“哀家险些忘了,许婕妤曾同你讲过这个故事。”
“许婕妤同臣妾讲的故事,与太后娘娘同臣妾讲的,又有何区别?”
这便是在言,许婕妤那日同盛姮讲月妃的故事,全然是太后的安排。
太后自能听出其间嘲意,道:“哀家的故事会更全、也更有趣一些。”
“臣妾洗耳恭听。”
“不错,自古以来,你们月上献给中原天子的真正贡品,乃王室里最美的一位公主。一个女子为尊的国家,却要靠进献公主来寻求大国庇护,你不觉这很是可笑,也很是可耻吗?”
盛姮承认道:“确然很是可笑,也很是可耻。正因太过可笑且可耻,以至于月上的史书从未记载过献女之事,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室,对此事,皆是闻所未闻。”
太后道:“但若你翻翻月上王室的族谱,便会发现,每隔十多二十年,王室里就会有位公主,在最好的年岁里,便香消玉殒了。”
“臣妾翻过,是有此事,但那时,臣妾不以为意。”
实则是从不曾想过,月上王室竟会用如此手段,来求得大国庇护。
太后对于盛姮的平静,略感惊讶,但惊讶稍纵即逝,讽道:“可喜的是,那些佳人并未香消玉殒,而是借假死,随使团到了中原,被献给中原天子,成为天子的玩物。二十多年前的那位月妃,便是由此而来的。说起来,那位月妃,应当是你的姨母。”
盛姮回想片刻,道:“应当是臣妾的小姨母,小姨母在臣妾七岁那年,便香消玉殒,时间正好对上。”
“再往前十来年,你还未出生时,你的一位小姨婆也被送来了大楚,献给了那时在位的昭帝,这位昭帝乃是皇帝的祖父。月上献美,一切按祖制,本该进展顺利,但谁知,你的这位小姨婆在入京路上,竟与一位浪荡公子哥相识相交,日久生情,最后珠胎暗结。昭帝闻知此事,自是龙颜大怒,渴求已久的绝世美人,被人捷足先登,是个男子都忍不得。”
盛姮笑道:“看来那位浪荡公子哥免不得要被五马分尸了。”
太后微笑摇头:“但昭帝还是忍了下来,因为那位浪荡公子哥不是旁人,正是他最钟爱的小儿子,那时的东宫太子。”
盛姮惊道:“先帝?”
太后不答,往下道:“昭帝膝下也很是单薄,仅有两个儿子,得知美人被占之事后。昭帝虽震怒万分,但还不会因一个女子,便痛杀爱子,相反,还成人之美,将你的小姨婆赐给了太子做妾。”
盛姮忍不住赞道:“小姨婆肚子里既然已怀有皇孙,那昭帝的大度,怕有一半是瞧在皇孙份上,不论如何说,这总归是好事一桩。”
太后颔首道:“众人皆以为此乃好事,但偏那太子殿下不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