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管事回报说张有涯练功出了岔子,不便出关,青陵派诸人任夏侯亭调遣。夏侯亭身负护送宝册的重任,略一思忖,点了十二名修为最高的内门弟子,押送尹金华和许云柔回卞京,交由皇帝发落,自己则匆匆赶往乌江。
聚集的人群细细碎碎地说着话,时而瞟一瞟形貌可怖的沈映泉。
“你们怎么都不去扶大师兄一把?”
一阵可怕的沉默。
“大师兄他、他是不是隐瞒身份做了骗婚的事?他真是外室子?”一个弱弱的声音。
“应该是了,方才他并没有反驳。”
“哦……”许多人叹气。
“怎么可以这样呢?从前真是看走眼了。”
“这个女子也是可怜……”
“大师兄不是更可怜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他有错在先,哪里会发生这种事?”
“说得也对,不要管了!快走吧。”
眼见很快要落雨,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很快,前院只余三个人影。
沈映泉一身白衣已被冷汗打湿,他单膝点地,死死咬住牙关。
兰不远神色有些复杂,不远不近地站着。黄舒怯怯地躲在她的身后,时不时探头望一望沈映泉。
终于,沈映泉呼出一口浊气,歪坐在地上。
“兰师妹,”他说道,“你留下来,是想要看看我究竟能狼狈到何等地步么?”
他说话的同时,闷雷从半空滚过,淅淅沥沥的雨串洒落下来,青石地砖上很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墨绿圆点。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帮忙。”
兰不远难得没有嘻皮笑脸。她蹲到沈映泉身边,抓住他完好的右边胳膊往自己肩膀上一搭,费力地将他顶了起来。
“去你屋子,还是去我屋子?”她一本正经问道。
不知为什么,沈映泉突然很想笑。
“去你那里吧。近些。”
第37章 雨中行
黄舒跟在二人身后。
沈映泉此刻的样貌有些恐怖,黄舒年纪尚小,又是害怕,又要忍不住偷眼去看沈映泉,看一眼,整个人哆嗦一下。
兰不远见状,笑道:“黄师弟啊,我终于找到机会和大师兄雨中独处,你就别在这里碍事了,啊?”
“啊?啊,哦!”黄舒松了口气,艰难地扯出个笑,飞身跑了。
沈映泉唇齿漏风地笑:“对着我这副模样,你还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番话……兰不远,一个人若是长久地戴着面具,就摘不掉了,是么?”
“不,”兰不远偏头蹭掉了糊在眼皮上的雨水,正色道,“大师兄,从我这个角度看,你和从前并没有差别的。”
沈映泉怔了许久。他的胸口突兀地翻涌起激烈的情感,无关男女之爱,而一种极为质朴的、被人当作“人”来对待的原始感动。
他犹记得,方才从那阴墨刺口器下脱身时,三师妹付玉宁和十一师妹林惜月率先冲了过来,但当她们看清楚他的样子时,眼中的震惊和厌恶根本掩盖不住,然后付玉宁收住了脚步,迟疑道,“大师兄伤得那么重,恐怕碰不得,还是等医师来看过再说。”
而林惜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退了回去:“甚是。”
再后来,夏侯亭满怀恶意地说出他身上可能有余毒之后,沈映泉在人群的嗡嗡议论声中,精准地捕捉到了诸如“骗亲”、“外室子”、“退婚”、“可怜人必有可恨”之类的字眼,满心悲凉自是不必说。
他是惊才绝艳的大师兄,向来行走在众人敬仰羡慕的目光中。平日里虽然待人冷淡,但却时常指点师弟师妹修行——毕竟掌门实在不靠谱。
在青陵派,他是大师兄,也算得是半个小师傅。
不想,一朝出事,人情竟然淡薄至此!他好端端的时候,没有人在意尹金华口中的恶言,一出事,众人竟是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了。
或许,他们只是找一个叫自己良心得以安宁的理由——避开沈映泉,并不是害怕他可怕的外貌,或是害怕被他身上的余毒沾染,而是因为沈映泉的行为让人不齿。
人群总是站在喜欢正义的高岭上,不是么?
沈映泉看不见自己的样貌,只看左手,委实是可怖。皮肤变成了青灰色,像一块用旧的皱抹布贴在骨骼上,起伏着一团团让人恶心的皱纹,皮肤之下,肌肉血液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