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妃这一生,过得极其简单,又分外冗长。
她在很小的时候便进了宫,又得以在万千秀女中脱颖而出,在别人或羡慕或冷嘲热讽的眼光中,她独自留在了这看似繁华的皇城里。
从踏进皇城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她将永远留在这里,直至最后死去。
祺妃的父亲只是姑苏城的一个小官,他无权无势,在这京城中,没什么能帮他的朋友,甚至是在这朝堂之上,他也都说不上话。
而她自己,也从入宫那日起,便再未见过皇上,甚至,她都渐渐有些忘记了皇上的模样,只记得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越来越不清楚。
她从来都是一个不争不抢的人,即便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她也是常年恪守着本分,从未曾逾越或想要争夺过什么,所以,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她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孤身一人。
然而,在这狗仗人势的地方,她的不争不抢、淡泊名利,虽是让有些人将她暂时遗忘,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日日过着刀口舔血般的生活,但她的日子也同样不太好过。
进宫后的新鲜劲一过,宫中的宫女、太监见她不受皇上待见,是个不得宠的主子后,他们便再没给过她好脸色,就连日常的吃穿用度,也是极尽刁难。
而这一切的转折,发生在她十八岁那年,或许是阴差阳错,也或许是命中注定,又有谁当真说的明白呢?
不过,她即使是到了生命垂危之际,也依旧记得,那日所发生的一切,记得是一个风雪后的午日,而那天的她,不知为何竟一改往日的懈怠,披了件裘衣便出了门。
祺妃以前的住所,是在这后宫的深处,这里就连平日其他宫里的人都鲜少会路过,更别说是当今皇上,于是她便在这里安静地生活了两年。
那日下午的阳光特别大,金灿灿的光束落在这层层堆积的厚厚雪地上,倒让人莫名的感到身心愉悦,即使走在这寝宫外边,时常有萧瑟的寒风吹打在脸上,望着眼前明晃晃的阳光,竟也让她感到没那么极寒难耐。
祺妃出生于姑苏,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从小见惯的便是依山傍水的风景,而在姑苏的冬日,极少会下雪,就算是偶尔落下了雪花,第二日清晨便会尽数融化,像京城这样白雪皑皑的冬天,她见得极少极少。
她吩咐宫女回去取了笔墨纸砚,又让宫中的太监搬来了木桌,于是她就坐在这冰天雪地里,闲情逸致的作起了画来。
只是她所画的,并非是眼前所瞧见的这副被白雪覆盖的皇城,而是在她心中,那总有一日会积满雪花的姑苏城。
她画得格外认真,一笔一划都思量了许久,而她的神情又格外专注,仿佛在她的眼中,就只有眼前的这张缓慢雕刻的画卷。
不知不觉间便是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她一直等到面前的画快要完成,只需要进行最后的润色时,才稍稍停下了手中的画笔,揉了揉那早已被冻得通红的手指。
她刚松下了一口气,便听见身后突然传来,像是有人踩碎雪花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面前的画卷直接掉在了这片雪地上,她突昂的回头,看着身后那站在阳光下,背影分外明亮的男子,惊得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她虽是不认得他,但光凭着他这身穿着,她也能够瞬间猜出他的身份。
她本不是一个不知礼数的人,但那日的午后,她却不知为何久久的愣在原地,只是呆呆地抬眼看着他。
而时隔多年以后,她才隐约的猜测,她那日兴许是被这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给吓住了,又兴许是在这雪地之中坐了太久,而导致浑身都被冻僵了,才会动弹不得。
他踏着白雪,缓缓地走至她的跟前,捡起了那掉落在雪中的画卷,他轻轻拂去画纸上的雪花,他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这背后一片白净的画卷上,良久后,他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祺妃的眼中满是惊诧,她下意识的拽紧了身上的裘衣,下意识的低下头,羞羞怯怯的回答着皇上的话。
恍然间,她似觉得,在这片白雪覆盖下,那终日单调又威严的宫墙,不再如以往那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只是束缚。
恍惚间,她又似觉得,眼前的皇上,也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遥远,也并非如传言中的那般让人害怕、难以接近,反而像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
而自那日的偶然相遇后,皇上便记得了她,他虽仍旧鲜少来这后宫深处看她,但隔三差五还是会派人送来一些小玩意,产自于姑苏的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