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真慌忙推开她,“云霞别闹——”
她力气不及云霞,险被推到窗边。
云霞无比可气地叹口气,“你看,来晚了吧!人都走了。”
淮真这才小心翼翼从窗户一角探出半个影子。
那人已走到余晖里的皂角树下,留给她一个着衬衫的萧索背影。
她目送那影子转过街角,太阳也渐渐西斜。
如果梦卿在天上有知,那只手镯带着她那缕思念跟着温孟冰去了。对发妻有着婉转情思北国西岸的温润商人,也能放下悬着的心,从此过上崭新生活。
而季淮真也谁都不亏欠。
如果说前一天晚上淮真心里是安宁的,那么第二天醒来,淮真是心疼的。
心疼辛勤劳作半年挣来的五百余美金,只剩下一百二十美金,更心疼那支正值上升期的心肝宝贝柯达股票!
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气,越想越亏,越想越睡不着。
天刚亮,淮真便翻身起床,怒气冲冲地去了仁和会馆。
会馆向来会在早晨五点给关帝上香。
淮真到时,上香会已经散去,几个缠了绑腿的青年人拿着笤帚洒扫,弄得满屋尘土四起。洪凉生曲着条腿坐在灰尘袅绕的太师椅里颇有气势喝粥,也不知喝泥巴水硌不硌牙。
洪凉生抬头见她,扬扬手,“大清早的找哥哥什么事?是有仇家吗?要哥替你出手吗?”
淮真说,“温先生来唐人街了。”
洪凉生哟一声笑了,“这老狐狸,竟没将他拦住。”沉思一阵,说,“反正这件事说起来赖我和三少,没将人看好。往后一定好好拦着,不让他半只脚踏进唐人街。”
他答得这么爽快,淮真倒有些不好意思。
仔细想想,温孟冰大抵稍一打听,便知人是在汕头港走失的。一个女孩,在汕头走丢,最可能被带去哪里?
腿长在别人身上,三少四少只负责带话给温哥华说人不在旧金山,不负责将人拦着不准进大埠。
淮真又改口说道:“仔细想想,其实也不赖你们。”
洪凉生就笑了,“那你大清早找我做什么呢?”
淮真说,“我缺钱。”
洪凉生就笑了,“每天夜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唐人街赚钱,你说哪里来钱快?”他仰头将粥喝进肚子里,拍拍大腿说,“走,哥带你去见识见识番摊早场!”
第78章 赌徒巷7
唐人街在日光下的世界总是缓慢的醒来,五点半光景,老人们先推开门板,睡眼惺忪的出现在屋檐下面。也有一些勤快的妇人,端出前几天洒在旧木盆中生满豆芽的绿豆,赶早将最新鲜的卖到给饭店。因为再晚些时候,饭店外卖就得拎着打包的盒饭,到与唐人街相邻的金融大街旁来回走动,向早起的上班族兜售蒸熟的饭菜与点心。
不过这城中城的黑暗部分还没入眠。进早场,得赶在赌徒街所有番摊收场前去。结束早场,要是个闲人,还能上茶楼正经喝个早茶。
——以上这段话是小六爷带着淮真边走边说的。
一边讲,一边不时被老街坊一句亲切热忱的“六爷”招呼声打断,这也是为什么会馆都五点祭关帝。洒扫过后,沿街走走看看,再上番摊烟馆监督他们将门关上。免得再晚些时候,太阳出来,番鬼警察们也上街来了。
“白鬼懒惰,非得准点上班,到点打烊,连警察都这样。稍多上几小时,工会就举牌上街闹事喊罢工。这群傻子,倒便宜了咱们。”
这情形淮真倒真没见过。因为她惯常六点起床,在床上赖到云霞也磨蹭着起床了,两人才结伴下楼洗漱。去外面送衣服时,差不多快七点钟,沿街店铺的老板们才逐一卸下厚重门板,从郊外运输蔬菜的板车停在杂货铺门边,将最新鲜的冬瓜,小白菜,洋葱,生姜,蒜与成篓的鸡蛋土豆从板车卸下,码在店铺最显眼的位置。
等送完衣服回来,这座城市早起淘货的妇人们,逐渐从四面八方涌入唐人街。从海上回来的捕鱼车驶入生鲜市场,在一条街又一条街上遗留下会让白鬼们心照不宣的腥臭气,如今这种腥臭仿佛已经与唐人街融为一体。
但是早晨五点钟的唐人街却有股让人迷思的清新,夹杂着一点酒糟味,是禁酒令时期夹带的私货气息。
赌徒街离金融街很近。两人沿着城市苏醒过来的方向一路前进,陡然拐进一条幽僻的暗巷。洪凉生脚步大而利落,步伐一拐,拐入一间明亮大开的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