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一口气说完极长的三段话,室内再次陷入静默。
彰华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根头发从碗下拉了出来。头发很长,他拉了好久。最后那根黑发蜷曲成圈,温顺地蛰伏在了他的手心上。
而这时,赫奕开口说话了:“你说得都很动听,但是别忘记了,颐殊为帝,有个最大的缺陷,而那个缺陷,足以抵消她所有的优点。”
彰华接了话:“因为她是女子。”
赫奕道:“没错。女子为帝,没有先例。就算你能说服我们两个,又如何说服天下?”
姬婴笑了笑:“女子为帝,没有先例?那么如何解释女娲造人之说?如何会有共工氏与女娲争帝之说?又如何会有女娲补天之说?”
“那是传说!”
“没错,那是传说。”姬婴沉声道,“然而,谁能说,现在就不可以再起一个传说?如果一个女子,是仅剩的皇族血脉,且又能力才华样样在诸位之上,为什么,她不能称帝?最重要的是,有三位君主的支持,她怎么就不能称帝?别忘了,三位陛下,才是当今之世的主宰。”
彰华轻轻抚摸着手心里的那根头发,眼神难得一见的温柔,他似乎有点想笑,但笑到唇边,便沉淀成了牵挂。
“公主,告诉两位陛下,为什么你,非要坚持称帝不可。”姬婴道。
面带浅笑一直在旁聆听的颐殊,闻声走了几步。几个程国的侍卫走进来,撤走了宜王和燕王前方的屏风,然后又退了出去,将门窗全部关上。
彰华下意识合上了手,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秘密。
此刻的房间里依旧只有一盏孤灯,光影斑驳地照着大厅。而站在灯旁的颐殊,伸手轻轻地解开衣带,脱去了外衫。
如意“哎呀”一声用手捂住了眼睛,然后从手指缝里偷偷看。他的表情先是羞涩,然后变成了震惊,再次“哎呀”叫了一声。
只见颐殊只穿肚兜站在原地,裸露在外的身体上布满了伤痕。
圆的、扁的、长的、短的、深的、浅的,一道道,一条条,就像狰狞的虫子,爬在她身上,又因为她的皮肤极为白皙,所以就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素来怜香惜玉的赫奕腾地站了起来,惊道:“谁干的?”
颐殊面无表情地答道:“父王。”
“什么?程王?”彰华皱眉。
如意惊道:“你不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吗?”
颐殊扬唇一笑:“没错,我是。而且这些伤痕,都是他对我的‘宠爱’的证明。”
赫奕和彰华彼此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
姬婴道:“铭弓此人禽兽不如,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公主从七岁起,就受他虐待至今,无法对人言说。诸位,就算不为时政,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你们两位身为男子,难道要袖手旁观?”
灯光落在颐殊身上,她低垂的眉眼,窈窕的身姿,无不衬托出她的美,而她越美,身上的伤痕就显得越为可怜。
美丽与柔弱两相交织,当真是太令人震撼。
如意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来。而这时,彰华站了起来。
他朝颐殊走过去,却未在颐殊面前停留,继续往前,一直走到了姬婴和虞姑娘面前。这是他第一次见姬婴,太傅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回荡,告诫他,需要提防此人。
是他轻敌,未将其视作对手,才遭遇了今日的致命一击。
彰华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将目光掠向姬婴身后的少女。他虽听过她的琴,却也是第一次见她的人。她叫什么来着?对了,虞姑娘……此女也是姬婴的暗棋。
程境的水,竟如此之深,深到即便命水军攻进芦湾,也无法更改现在的局势。更何况——长晏很可能在此人手中。
“朕同意扶颐殊为帝。”彰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颐殊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
姬婴也似松了口气,微笑起来:“燕王一言九鼎。”
赫奕自看见虞姑娘后,就显得有些心神不定,此刻目光在姬婴和虞姑娘身上打了个来回,也悠悠起身走了出来:“朕也同意,扶颐殊为帝。”
他说这话时,灼热的眼神一直盯着那位虞姑娘。而虞姑娘则微微低下头,往姬婴身后挪了一些。
如此,孤灯将他们五个人的身影照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