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追究究竟,她带有些快意的想,砚离的死,他本应当这般不好过。
皇后请过安,天子仍是多年不变地颔首,轻声道,“皇后来了,坐罢。”
她起身笑了笑,伸出蔻丹嫣红的十指,握着新岁选秀的朝臣之女名册,这些年出落得愈发妖冶精致的眉眼如同一幅用色霸道的佳作,预备径自将册子放在皇帝案上,“这是臣妾理出来的秀女名册,还请皇上过目,若有什么错处疏漏,臣妾便再去斟酌一二。”
他却未如往常那般教她放下名册,而是从她手中接过,便就地认真翻看起来。
钟离尔怔愣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笑意,将冠服理了,缓缓坐在殿内。
四下无声,他今日似是有些反常,只一味垂首翻看名册,她也好耐心,便坐着悠然饮茶。
想来二人夫妻九载,在近十年的光景里,吞咽下一切的不甘与恨意,安然对坐于此,也是不得已的修为。
连烁翻看过后,抬眸将名册递还与她,皇后伸手接过,听他道,“皇后办事向来稳妥,便依你的意思去办罢。”
她颔首称是,连烁目光有些闪躲,瞧着她颜色夺目的朱唇半晌,又道,“还有一事,须与皇后说。”
钟离尔收了名册,挑眉问道,“臣妾不敢,皇上有何旨意?”
连烁瞧着她摇首,殿内龙涎香混着股药香味,缠绕在她鼻尖不肯散去,她听他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翊坤宫贵妃,有喜了。”
她抬眼瞧他,她等这个消息似是等了七年,终于来到这一日,她曾设想过无数次,连烁会是如何告知于她。
却不成想,便是今日这般,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犹豫。
她觉得好笑,她不知他在犹豫什么?因着时机不对么,可砚离刚殁了,她的姐妹兰嫔,不照样有了孕?
于是她便真的失笑出声,对着他半真半假嗔道,“臣妾差点儿就被皇上骗了,贵妃承宠多年,一朝有孕,算是阖宫头等的大事儿了,如何被皇上这般轻易提及?”
她顿了顿,心思百转千回间又道,“可需臣妾亲去瞧瞧?翊坤宫多日不见人,万一有什么短了缺了的……”
他看着妻子的面容,她似是忘却了所有前尘往事一般,真心在为自己的一个嫔妃有喜而雀跃思虑。
他想,她从前最是不肯转圜的、说一是一的较真性子。
她究竟是被他变得面目全非了。
连烁轻声打断她,只看着她一双含笑桃花眸颔首道,“好,贵妃有孕在身,身子又不好,一应安胎事宜便交给皇后了。”
她笑意未歇,颔首称是,如同一个最合格的,贤惠仁德的中宫。
心里却清楚,他这样说,无非是告诉她,如果贵妃这胎出了什么意外,她钟离尔也绝对首当其冲难逃干系。
可他不知道,她却绝不会给祁桑这样好的机会,这样轻轻松松的失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怎么比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来的至宝丢失,更让人崩溃痛苦呢?
她回到坤宁宫的时候,江淇在宫门口转身,笑着给皇后行礼,钟离尔抬手免了,瞧着他眉目有些赌气质问的意味,“贵妃有喜,厂臣可是早就知晓了?”
江淇失笑,摇头喊冤,“天地可鉴,臣也是今日知晓的,贵妃有喜的消息传出,皇上便告诉了娘娘。”
她看着他,有些怀疑地蹙眉,“这样的事儿,她竟然没有想过瞒着一段时日,等到这胎安稳了再昭告天下?莫不成为了稳祁岚的心,才如此着急?”
他笑意里藏着宠溺,却不答她的话,只小心探问道,“贵妃有喜,娘娘可难过么?”
她闻言似乎有些诧异,终于不再作他想,瞧着他一笑,“厂臣不说,本宫还未思及这一层。不瞒你说,光顾着欣喜若狂,着实未来得及难过。”
落梅将尽,又迎一年春花烂漫时,他看着她的容颜,眼眸中的的确确无半点儿伤情,这才放下自从听闻祁桑有喜,便忐忑不安的一颗心。
江淇轻轻笑了,似有引百花争相盛放的魔力,“如此便好。臣方才立于此处,反复想着若是娘娘心中难过,臣当如何劝慰才好。”
她看着他的眼,一时语塞,脑海中似有什么飞速闪过,却来不及抓住,只匆忙应了句,“那便可惜了,要让厂臣的好言宽慰烂在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