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另一畔,弯月如钩,蝴蝶飞舞,倦鸟归林。满山的贺客们已识趣地尽数散去,庭前一片寥落孤寂。
远远传来阵阵涛声,山顶的溪流汩汩流泻,和另一道清澈的溪水汇成激流,浩浩荡荡地从一座绝壁上飞流直下,蔚为奇观。
他恍惚地想起来,这道瀑布是他们相识两年后,穷极巧思,将两道溪流汇合在一起,合成声势浩大的万丈瀑布,飞泻而下,浇灌天山下的万亩良田,无穷花树。
清风轻柔地吹过他的面颊,落花飘零,拂过他的头发,并不停留,又洋洋洒洒地飘向远方,那温柔而熟悉的气息,让他想起年少时的往事。
算起来,他同冷清崖已相识十年了。
一弹指顷浮生过。
微风轻软,莺啼蝶倦,耳边流瀑轰隆,震耳欲聋,但他仍听见远处窸窣飘下的落蕊,那淡淡的花香,仿佛正缭绕在他鼻息之间。
烟织许嫁清崖一事,他在其中很出了一份力。
众长老提出婚事的时候,清崖负手而立,身影寂寥如浅浅勾勒出的一朵孤花,不置可否:“重霄的意见如何?”
慕重霄无端地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凝滞起来:“烟织素来被我宠坏了,除了你,也难得有别人肯对她万般容让,你若肯娶她,我自是赞同的。”
他澄澈空濛的眼像隔着漫天烟沙,遥遥向他望了过来:“既如此,冷某别无他言。”
婚期遂定,众长老精精细细地挑了个吉日,一切安排妥当。
大婚前夕,烟织明显地表现出不满来:“清崖哥哥是一块寒冰,我才不要整日对着他过日子!”
但昆仑与天山联姻,此事何等轰动天下,岂能任她由着性子来,慕重霄安抚她半晌后,终于去寻冷清崖,准备商议一回。
寻到的时候,春雨茫茫,寒烟弥漫,那人青箬笠,绿蓑衣,正独自荷锄在细雨中采药。
他的御风之术一向妙绝,在一湖碧水间宛若凌波仙子般纵跃飘飞。
那时青山绿水,紫烟白鹭,世间风景俱成背景,一池碧水春波,平静如镜,倒映出这个气度高华的男子,仿佛一幅妙到颠毫的画卷,画中谪仙偶然一顾,飘然于众生之外。
呆呆看着清崖沐在牛毛细雨里的无双风姿,他恍惚想起天山弟子又是羡慕又是神往的目光,想起后者曾带着怎样赞叹的语气,说着这个众望所归的骄子,如何的武功卓绝,如何的名满江湖。
这场商谈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冷清崖自顾自地提了药篓,从他身畔走过,略一驻足:“你近来很看重洛临渊。”
慕重霄点了点头:“嗯,他是我的知交好友。”
他的嘴角浮起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来:“原来如此。”
追杀洛临渊两人而不可得后,慕重霄对着花树下挥毫作画的他,愧色难掩:“清崖,我本该为你取回他们的首级,以报你受此大辱之仇,只是他们毕竟……毕竟一个是我的妹妹,一个是我的朋友。”
他却仍是神色淡漠:“原是如此。”
慕重霄明知他性情素来冷淡,但心头仍是蓦地一阵说不出的恼怒烦躁,踏上两步,语气凝如冰雪:“你的未婚妻刚刚跟了别人逃婚,你能不能生一回气?”
冷清崖手中的画笔终于停了下来,想了想,缓缓将画笔搁在笔架上,起身向他走来,清冷的香气袅袅地钻入他的鼻端,馥郁而悠远:“那又如何?我要的,从来都不是烟织。”
一切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慕重霄曾想象过无数次拥他入怀的情景,长夜难眠的时候,深宵梦回的时候,甚至,仅仅是看见他一个浅淡的微笑的时候。
他并不晓得是从何时开始,对清崖有了这样的心念。
对着长老们议事时,他眼前浮现出清崖美秀而淡漠的脸庞,为烟织买下大量衣饰时,他想着眼前这一匹紫绸若是裁成了衣裳,穿在他身上,该是何等风华。
他从不曾动情,所以也就并不知道动情是什么滋味,一向只以为自己将清崖视为知己。
直到洛临渊出现,他才明白,朋友是怎么一回事,捧在心上念念在兹,想到那人就心中酸痛又是怎么一回事。
清崖冰冷的双唇覆上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发了一回怔。
一个是昆仑不世出的天才,一个是天山百年不遇的骄子,他们肩上承担的是什么样的重任,两人心底都清楚得很,本是注定了要联袂成为光耀江湖的传奇,但绝不是这样的联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