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生活里最后的一丝宁静也将一去不返。
庄北望帮过很多人,所以葬礼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但为此,他也得罪了很多人。
这些人在庄北望在世的时候,惧于他的威名,只敢像黑夜里的老鼠偷偷摸摸地捣乱。等他死讯传出之后,那群宵小就有恃无恐地倾巢出动了。
不知是在什么人的授意之下,来自城市阴暗角落里的挑衅与伤害从此看不到头。
门锁换了无数次,依旧三五不时被砸。
家里早已经没有一处不曾被翻的地方,即便报了案,也因为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作案而始终毫无头绪。
以至于,每天放学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庄景安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今天能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吃一顿饭吗?
白曼贞仍旧在酒吧里打工,挣钱养家,只是比起从前,她犹如幽灵般苍白,不言不语,只闷头调酒,做事,对于来自客人的或善或恶的打听统统聪耳不闻。
后来,曾与她共组乐队的叶展眉听闻庄北望出事之后回过S市,提出让她带着庄景安去B市重新开始,但是白曼贞几乎毫不迟疑地拒绝了。
“这里是他的家乡,也是景安的家乡。他已经不能守护这里了,我不能再让他的儿子背井离乡。”她说。
于是,白曼贞和庄景安始终守着那个小小的家,那架坏了又修好的钢琴,和那个曾经从不入镜却终于在去世后进了黑白相框的男人。
对于那些恶意报复的人,白曼贞的态度是无视,捡起破碎的碗,叠好碎片,对攥紧了拳头的儿子说:“我去找锁匠。”然后轻轻合上锁头破损的房门,离开。
庄景安则与她完全不同。
他恨庄北望留下烂摊子然后一去不返,但更恨对此无能为力的自己。
这种恨,日复一日的被压抑,然后滋生……
终于在升入高三的那个夏天,提前放学回家的他撞见了正在他的家里,拿剪刀胡乱裁剪白曼贞的贴身衣物的几个小流氓。
脑海中一片空白。
事后回想的时候,庄景安已经不记得细节,只记得那种没顶的愤怒。
那一次的械斗里,两个小流氓里一个从此成了独耳,一个险些肠穿肚漏的丢了命。
因为“不过是入室行窃,而且初犯”,所以庄景安……防卫过当了。
校方不理解,不过是面对蟊贼而已,这个曾经品学兼优的少年怎么就做得出刀刀要人性命的凶残举动来,更何况他居然还随手携带弹|簧|刀!
然而就在校方踌躇着究竟是再给个机会,还是杀鸡儆猴的时候,这个一度上了社会新闻头条的少年居然又闯祸了!
这一次,竟是在校园停车棚后,他以一敌三把同校的小霸王打断了两根肋骨。
校内暴力,罪加一等。
曾经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被所有家长称道的三年(1)班庄景安,成了被勒令退学的“老鼠屎”,人人避恐不及。
从开始到最后,竟没有人想起来问一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从前被众星拱月地捧得有多高,那一纸退学申请就让他摔得有多重。
原本被强压下的激怒,与少年的敏感和叛逆相撞,退学后的庄景安只用了一个秋天的时间,从人人可欺的寡母孤儿,成了令一整片区域的小混混闻风丧胆的一霸。
人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不管你穿不穿鞋,最怕的是不要命的。
十六岁秋天的庄景安,从穿白衬衫系灰领结,在钢琴前站起身会按住衣襟的小绅士,成了一言不合拳脚相向的不良青年——从刑警出身的庄北望那里,他只学会为了拳击。而直到庄北望去世,他才将从前用在练琴的时间全部用于打沙袋,以及……实战。
在这蜕变当中,除了焦灼躁动的庄景安自己,只有白曼贞最痛心疾首。
因为病情反复,白曼贞的生活几乎在家和医院之间往返,生活来源全靠庄北望的抚恤金坐吃山空,没有亲眷依靠,来自于庄北望的故交们的无声支援她也都委婉的推拒,能不收就不收。
只除了比她还小十来岁的周达,或许因为丈夫的丧事由他操持,所以白曼贞对周达算是相对亲厚的。
也正是从周达那里,住院的白曼贞听说了引以为傲的儿子因为斗殴被学校开除的噩耗。
那是庄景安记事以来,第一次与母亲起了激烈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