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亮只能带着满心疑惑,静悄悄地退出书房外,与守值的禁卫军一同等待天光亮起。
长夜漫漫,正值壮年的年轻帝王,在忙完繁重的朝务之后,宁可待在书房翻批折子,抄写心经,读佛经,他究竟在等什么?
抑或,他究竟在等着谁归来?
每年十月这时候,位在西凉国土最南侧的泗州,便会刮起从南蛮之境吹来的沙尘风暴,黄沙滚滚,几乎埋没整座县城。
人们说边关苦,之所以苦,便是因为这终年吹上七八个月的漫天沙尘,那些沙尘像一层灰濛濛的雾霾,淹没了一切,以至于原本居住于此的人们,逐渐迁徙,慢慢地,县城的居民越来越少,闲置的宅院渐多,入了夜,便像座鬼城一般,教人心惊。
尽管如此,可未曾见过那沙尘风暴厉害的人,却是将沙尘淹没城镇的景致当作是罕见奇景,也因此,偶有旅人前来泗州寻景,下场往往是不谙天气恶劣,在半路便掩埋遭风沙,险些葬送性命。
这日,风沙依旧呼呼地刮,窗子已被沙尘完全掩盖,看不清外头是景色。
何铭惊醒了过来,从陈陋的榆木拔步床里坐起身。
他左右顾盼,眼神甚是惊恐,好片刻才定下神,恢复冷静与意识。
叩叩!
敲门声骤响,随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轻巧声一一
“何公公可醒了?”
何铭这才翻被起身,略显吃力的爬下榻,披上外衣后方前去迎门。
门开启,一张白净清秀的面容端着笑,手里着漆木托盘,盘上摆着一碗饭菜,以及一杯热茶。
“何公公想必饿了吧?实在赧颜,在我这儿一向吃得简单,也没荤食,只能先委屈公公了。”
望着那远比记忆中还要单薄的身影,缓缓端着饭菜入房,何铭几乎看怔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一趟边关游历,在他深陷危难,性命堪忧之时,那被陛下寻觅多年、心心念念的南又宁,竟然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南大人,多亏有您,我才不至于被沙尘掩埋,我这条命是您给救回来的,我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何铭自个儿也没想过,他远道而来,为的是一睹传说中的沙城,他告老返乡后,听过一名曾去过南蛮的商人提及,泗州是隐于沙尘之中的一座沙城,唯有风沙吹尽之时,方能看清这座县城。
那商人还说了,边关是景色波澜壮阔,黄沙弥漫,夕照如艳,见过一次便是毕生难忘。
冲着这句话,本就想在有生之年游遍西凉国土的何铭,便一路游玩来到了西凉边境的这座小县城。
却不想,他压根儿不清楚那沙尘暴的厉害,险些被风沙淹没在路旁,若不是正好被南又宁与那帮厢军救起,恐怕这条命早没了。
眼看何铭一个跨步便要上前跪下,南又宁连忙探手相扶。
“公公客气了,无论今日倒在路边的是什么人,我都会出手相救的。”顿了顿,南又宁面有郝色地道:“倒是公公莫要再喊我什么大人了,我早已不是太子少师了。”
何铭随即改口道:“大人这么说,昨儿个我听其他人不是喊大人县丞吗?虽然我不明白个中缘由,可我看得出来,大人在这儿是极受众人尊敬的。”
南又宁尴尬一笑,道:“公公抬举了。其实是因为这儿人丁寥落,人才稀罕,识字的人不多,过去朝廷指派的那些官员又待不住,往往来上十天半个月便辞官走人,泗州早成了朝廷管不着的三不管地带,我之所以能当上县丞,亦是因为这儿缺少了能拟公文上折子的人。”
“南大人满腹学识,又是曾在宫里当差的人,小小一个县丞怎难得倒您。”
“公公谬赞了。公公应当晓得,我是一个逃犯,本该流放边关的,可我逃了,又回不了皇京,所以只能在这儿躲着。”
南又宁见何铭始终绕着话,明白他是给自己台阶下,反而大方地自揭疮疤。
何铭心下惊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南大人这些年辛苦了。当年太子殿下不顾会触怒天威,一心想将您救出天牢,可惜先皇软禁了殿下,不许任何人出临华宫,以至干没能将您救下。”
听见他提及某人,南又宁心头一扎,清秀面庞瞬时刹白,却又强装镇定,不愿被谁看出异状。
南又宁勉为其难扯开笑容,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