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依旧照常练剑,照常吃饭睡觉,也照常教训前两年才收的徒弟。
徒弟名叫慕宁卿,是上一任阁主的养子。
或者,与其说是养子,不如说是沙包和出气筒。
因此慕宁卿对于这个杀掉自己养父坐上阁主之位的少女并无任何怨恨,甚至还隐隐有些感激——鬼才知道他义父还活着的时候他到底过着怎样猪狗不如的日子。
夏拂衣对他来说不光是不苟言笑的小师傅,还是将他从黑暗里解救出来的恩人。
虽然他并未表现出来。
小少年还处于“会用笨拙的方式吸引喜欢的人注意力”的阶段,所以平日他和夏拂衣的相处方式总是单方面的挑衅和找茬。
可自从夏拂烟死后,这个总是嘴贫的小少年却再也不敢在她面前多说话,一言一行都变得小心翼翼,即便他的小师傅看起来其实与以前并无差别。
第七天,练剑场上空突然砸下了几滴雨。
慕宁卿却丝毫不敢被分散注意力,因为对面少女的剑光依旧凛冽又闪电般快捷。
雨滴落在她的发梢和睫毛,转眼便沾湿了一片,剑光却依旧飞快的交错,铿锵之声和着越来越大的雨声在翻飞的衣袂间响成一片。
最终那剑尖寒露般点在了少年的颈侧。
一滴雨啪的砸在上面,溅得他脖颈一片冰凉,如同已经被锋刃递入了血肉里。
少年一动不敢动。
雨水哗啦啦的淋湿他的长发和长衣,也淋湿对面的少女。
片刻之后,那冰凉的剑尖被主人缓缓收回去,慕宁卿凶猛的喘了一口气,终于开始调整自己屏住好久的呼吸。
“你回去吧,”
少女清冷的声音从雨中传过来,他抬头看去,只看到两片湿漉漉垂下的睫毛,乌黑又暗沉沉的衬着雪白的皮肤,有种触目惊心的美丽。
慕宁卿心底轻轻一跳,却想起门主说过的,要好好跟着小师傅,最好寸步不离的吩咐。
他沉默着不说话,夏拂衣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安静,眸子黑沉沉的,在雨中也仿佛浸了水一般的湿润,乌黑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水珠在这一抬眼之下滴落下来,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却又仿佛狠狠砸在了人的心脏里,发出清晰的啪嗒一声——
第1856章 【上邪】断掉的未来
“今天是拂烟的头七,”
那少女执着剑这样说道,
“普通人家里,人去世之后的第七天魂魄会最后一次回到人世间,去看看自己最亲的人,在自己生活过的地方走一遭。”
她的声音在淅沥沥的雨声里清冷而毫无感情,那双穿过雨幕看来的眼眸也如她的声音一般,看不出任何伤心或者难过的情绪,可就是那样的平静,落在人眼底却反而叫人更加难过和动容。
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慕宁卿,轻声道,
“我们相依为命十多年,至少,让我单独送送她。”
这一声放轻的嗓音几乎带着微不可察的哀求。
慕宁卿微微瞪大眼睛,猛然缩紧的瞳孔里映出那一滴从少女眼眶里溢出的眼泪。
她依旧面无表情,也只流了这么一滴泪,却瞬间让少年溃不成军。
慕宁卿移开视线,忘记了门主的吩咐,脑子一片空白的开口,声音干巴巴的,
“那你去吧,小师傅。”
夏拂衣只微微点头,转身朝拂衣阁的方向去了——夏拂烟的冰棺就在拂衣阁的地下密室里。
慕宁卿又将视线颤巍巍的移回来。
他看着雨中那道纤细的背影,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不要太难过了,小师傅。”
夏拂衣脚步微顿,继续朝前走去。
而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那双黑色的眼眸,已经无限的沉了下来。
像是黑色的深渊,在这天地间无声无息的翻卷起粘稠而狰狞的巨浪。
浪头直逼的方向,是位于剑阁山庄之下的玲珑阁。
·
她回到拂衣阁便关上了门,顺便也将一些监视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地下室烛火幽暗冰冷,那具冰棺在火光里幽幽的发着亮。
夏拂衣一身湿漉漉的站在冰棺旁,将棺中的女孩子看了许久。
活着的夏拂烟其实是一个和她完全相反的人。
热情,善良,话唠,粘人,轻信,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