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明已充分了解父亲的用心, 含泪点头:“好,爸您放心,我们一定照办。”
多喜面部痉挛,虚张的嘴发出语焉不详的呻、吟,看来很着急。
慧欣率先领会他的意思,对秀明说:“你爸在等其他人答应。”
秀明赶紧催促众人:“你们都听到爸的话了?快答应啊!”
所有人都争着表态,只有赛亮缄默,美帆急得热油浇心,劝说丈夫:“老公,你就答应吧。”
珍珠跑来摇晃他的臂膀:“二叔,您就答应了吧,求您了!”
千金景怡也在求劝,秀明火了,太阳穴和额头爬出蚯蚓般的青筋。
“老二你非要跟爸赌气到底吗?”
佳音看看赛亮,含着泪俯身对多喜说:“爸,小亮已经答应了,您知道他的,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然后抬头问赛亮:“是吧,他二叔?”
赛亮脑子空白,他是纯正的理性者,遇到思维处理不了的数据,大脑就会放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装死。这情况还是头一回出现,就像住在一座即将垮塌的危楼里,镇定只是个空壳,家人们的求告给了他救生梯,他不下也得下了。
“爸,我会回来住的。”
得到他的允诺,秀明欣喜激动地抓住父亲的手。
“爸,他答应了,我们都答应了,别说一年,让我们陪您住一辈子也行。”
老天爷,求您放过我爸吧,我爸这一生太不容易了,求您多给我们点时间孝敬他。
连近在咫尺的多喜都听不到儿子内心的呐喊,遑论日理万机的老天爷。
多喜是个实在人,死到临头更得务实。
“爸这辈子已经到头了……你记住……待会儿让我走得松快点……别让……别让医生抢救……什么割喉咙……插管子的我都不要……难受……”
秀明的泪水夺眶而出,其他人早已泪若江河,千金爬在床边哭喊:“爸爸!爸爸您会好起来的!”
她舍不得多喜,多喜更舍不得她,眼珠乱转寻找托孤者。
景怡灵醒地抢进他的视野:“爸,我是景怡,我在这儿。”
多喜目光锁定他:“景怡啊,千金就拜托给你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别忘了”
哀求声中他的眼角滚出昏黄的泪珠,通常临死的老牛就是这么流泪的。
景怡鼻腔酸涩,他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急,能给岳父的最后安慰就是真挚的誓言了。
“爸,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千金。”
事到如今多喜只能选择相信,又挣扎呼唤另一块心头肉。
“胜利……好好听哥哥姐姐们的话……”
胜利早已跪在床边泣不成声,用力抓住父亲身上的被盖,手指像炸酥了的面线,怎么也使不上劲,听到父亲的叮咛也回不出一个字。
秀明知道父亲其实是在向他们托孤,连忙保证:“爸,胜利就交给我了,我绝不会让他受委屈。”
多喜眨眨眼睛代替点头。
“还有佳音……也别让她受委屈……回头见了你大姑妈……让她别难过……”
他尽了最大努力安排后事,其余的已力所不及,越来越猛烈的痛苦缠缚上来,视野暗了,空间在摇晃,他仿佛案板上正在被肢解的鱼,感受到任人宰割的恐惧。
于是本能地求救。
“慧欣……人死后真有灵魂吗?我不会下地狱吧?”
他知道死亡是个短暂的过程,忍一忍就过去了,怕就怕死后痛苦依然延续。
慧欣一直在默默替他念经,闻声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佛珠缠在他的手腕上:“你放心,你已经诚心忏悔,也努力补过了,罪孽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多喜濒死的脸呈现微弱的笑意:“那就好……这样我就不怕了……”
永别在即,慧欣悲痛万分,忍不住想道出耿耿于怀的心事。
“老赛,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老友临别都会尽诉衷肠,多喜却意外地拒绝:“不用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慧欣两眼噙泪:“这件事很重要,我一直瞒着你,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