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被沉默统治,纷繁的焦虑恐慌仿佛秃鹫在头顶盘旋,打算择人而噬。气温不足十度,各人脸上背上都流淌起汗水,有些火热,有些冰凉。
无声的激战进行到两分钟,佳音先做出决定。
“算了,别治了,就这样让爸安静地走吧。”
千金像被她捅了一刀,尖叫:“大嫂,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爸对你那么好,你舍得让他就这么死吗?”
佳音脸上蒙着一层捉襟见肘的冷静,盖不住悲怆的底色,但不断滴落的泪珠阻挡不了她的话语。
“就因为爸对我好我才舍不得他活受罪,医生说爸多半已经醒不过来了,把他孤零零放到重症监护室,身体从内到外一点点烂掉,这跟受酷刑有什么两样?爸是多爱干净多要强的人啊,要是他还清醒,绝不愿意自己变成那样。”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万一还有希望呢?”
景怡从身后抱住千金,试图让她清醒。
“老婆,你面对现实吧,现在任何抢救措施都没有意义,只会损伤爸的身体,让他受多余的苦。”
他的声音低沉无力,像失效的镇静剂克制不住千金激动的情绪。
“你怎么能这么说!爸爸还没死,他还活着!大哥,我们要救爸爸!一定要救他!”
秀明狠心无视妹妹的哭叫,注意力投向冷漠状的赛亮。
“小亮你怎么看?”
“……大家觉得怎么办好就怎么办,我没意见,费用的问题不用担心,我全包。”
秀明又想揍他,吼声震动了整层楼。
“你就知道钱钱钱,现在是在跟你谈钱吗?我在问你该不该送爸转院!”
赛亮落地的视线遽然射向他的脸,分明有子弹的威力。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我现在根本开不了口!”
“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好吧,既然你让我说我就说,依我看我们就该尊重爸的想法,他说了不想抢救,医生也说没希望,我们就该放弃。可是如果我这么说,你们又会以为我不想救爸,盼着他早死,所以我的意见你们不用采纳!”
他至今仍保持理性,然而此时理性与人情相悖,他只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殊不知大哥这次竟与他不谋而合。
“我也跟你想的一样。”
秀明在现场投放了一枚炸、弹,这炸、弹已先一步将他的心炸成废墟,他在废墟上挣扎着站起来,血肉模糊地走向正确方向。
“爸已经不成人形了,再治下去,可能连个全尸都没有,我们别再让他遭罪了,就这样安静地送他走吧。”
他的倒戈令千金崩溃,一瞬间所有亲人都面目可憎。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呢!连你也不管爸爸了吗?”
“不是不管,是不想让他再受罪!”
“不行!不行!你们都不救爸爸,我来救!我不能没有爸爸!”
秀明想结束没完没了的争执,决定投票表决,让同意放弃治疗的人都举手,他和佳音、赛亮先后举起右手,景怡虽然没举,但已用言语表示他和他们站在同一梯队。
决定是否终结父亲的生命,这是多么惨酷的选择啊,美帆觉得这就好比在中美合作所里受刑,精神都被绞成了肉泥,她没有烈士的坚韧,立刻支持不住了,干呕着逃出门去。
千金满腔的怒火由此突破,恼怒叫骂:“她怎么动不动就吐啊,又没怀孕,她吐什么啊!”
景怡抱不住她,再使劲也许会折断她的胳膊,恨不得马上带她离开这个修罗场。
“家里人怎么成这样了,大哥大嫂你们不是最孝顺吗?为什么对爸爸见死不救?爸爸白疼你们了!”
楼梯间里回荡尖锐的哭叫,日常在此地徘徊的幽灵想必都被吓跑了。
大人们无可奈何,灿灿突然从入口处冲出来,他本想悄悄偷听,忍耐力被母亲生生碾碎了。
“妈妈冷静点行不行!发什么脾气啊,又不是只有您一个人难过,不止您爱外公,大舅大舅妈他们都爱,这里每个人想问题都比您成熟,拜托您别再耍小孩子脾气!?”
忠言逆耳,现在的千金如何听得进去,宛如赤壁的火,越烧越旺。
“臭小子这儿轮不到你说话!给我滚远点!”
灿灿扭头就走,景怡怕他赌气,问他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