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放心,礼貌地上前行礼。
徐德润自见到他的那刻起便万分激动,两眼钉在他脸上,嘴唇直哆嗦。胜利一问好,他惨白的脸变成烧红的碳,挣扎着坐起来。
宋引弟忙制止:“你快别动,瘤子会破的!”
胜利也让他躺好,初次见面很难为情,定了定神,挠着脸颊讪笑:“我就想来看看您,没别的事,您不用急。”
徐德润额头冒汗,眼眶看看犯潮,拉住他的衣角让他坐下。
“孩子,俺一直巴望能见你一面,昨天听你妈说你要来,俺欢喜得一夜没睡着。”
胜利想不通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外甥见面何至于如此欢喜,以为他刻意讨好,客气回敬道:“您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您别担心,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这里又是全国一流的大医院,肯定能把您的病治好。”
说完这些便辞穷,名义上是舅舅,实际却是萍水相逢,如何能自在畅快地交谈?他别别扭扭笑着,身体面孔都僵硬,很想就此告辞。
徐德润同他相反,一直专注热切地端详他,好像他的七窍是藏宝穴,随便抖抖就能掉出金币。
“孩子……”
他再度伸手,颤巍巍的很吃力,胜利不得以握住,只见一大串亮闪闪的珠子从男人眼角滑出来,打在枕巾上啪嗒有声,宋引弟捂住嘴背过身子,身边的小煤球憨憨仰望他们,胜利窘迫极了。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徐德润开口迸出哭腔,绝非做戏,是货真价实地哭,胜利很少见老爷们哭得这么伤心,泪水像两匹跑马在他脸颊上驰骋,没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哭成这样也太夸张了。
他为了维持笑容,嘴角几乎痉挛,安慰道:“舅舅,我从小就享福,一点苦都没受过,您别难过。”
徐德润不自觉地张大嘴巴:“你叫俺什么?”
胜利骑虎难下,又轻轻叫了声“舅舅”,徐德润表情苦过黄连,正待回应,宋引弟紧急插嘴:“胜利大老远来看你这个老舅,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趁早收起哭相,免得孩子难受!”
“嗳,嗳。”
徐德润服从指令,使劲抹泪擦眼,努力扯起一丝笑,这半生不熟的笑仿佛雨幕里的一点火星,很快被新一轮泪水吞没了。
“胜利,真没想到你还愿意见俺这个、这个舅舅,让你当了十七年孤儿,舅舅对不住你呀。”
胜利苦笑不迭,心想:我妈祖上是不是造了什么孽呀,姐弟俩说话做事都一塌糊涂。我虽然没有妈,还有爸爸和哥哥姐姐,哪里就成孤儿了?而且我妈抛夫弃子,跟你这个做舅舅的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教唆犯,协助她与黄瓜男通奸?这倒值得一问。
想罢装出淡然口吻:“舅舅,当年我妈和我爸爸结婚,通没通知您呀?”
徐德润重现慌乱,支支吾吾抖不出声,仍由宋引弟救场:“当年俺离家出走,家里人都不知道俺去了哪儿,和你爸的事儿也是俺自作主张决定的,这些情况过了好些年才告诉你舅。”
她坐在床尾,说完在被子上轻拍一下,徐德润随着她这一拍点头,向胜利求告:“你别怨你妈,她也是逼不得已,要不是俺……”
胜利本已打消探究的念头,听他多此一言,疑窦复还。
“这事儿跟舅舅有关?”
徐德润立刻变色易容,胜利瞥见他揪拽被面的十指,断定其中有名堂,料想母亲会抢话,索性回头面向她。
宋引弟右手捏着冷汗,只用左手转纽扣,张眉张眼说:“当、当初那男的是你舅高中同学,后来到上海打工,我们凑巧遇上,见过几次面后就那样了……”
她根本不敢看儿子的眼睛,胜利不奇怪,干出那么丢脸的事还不心虚,脸上真可以过坦克了。
照此看来妈和黄瓜男私通,舅舅算半个月老,一段奸情发端于他,怪不得他会自责。
多喜生前倡导“得理让三分”,胜利听从教化,称不上雅量高致,心眼儿还不算小,既已决定不追责宋引弟私奔的罪行,更不会拿徐德润的无心之过说事,哈哈哈三声笑,建议大家将往事留在风中。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提热水瓶的男孩子,宋引弟赶忙招呼他上前,向胜利介绍:“这是你大表弟饺子,饺子,这是你胜利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