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低沉、促迫,是一位孱弱的病人所能发出的最强音量。
美帆徇声转头,不能置信。
千金疾呼:“二嫂,这是二哥的声音,您快听听啊!”
赛亮仍在重复呼唤:“美帆,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赛亮!”
佳音得救般喜道:“美帆,小亮就快到了,你快下来啊!”
人们正欲靠近,美帆警惕喝止:“不,我要见到他本人才信!”
她怕再上当,一定要眼见为实,珍珠跑到警官跟前,冲着手机叫嚷:“二叔,二婶要见到您本人才肯下来,您快过来!”
二十多分钟后赛亮被担架抬到。
“美帆,美帆我来了,你快下来!”
无数灯光照向他,替美帆验明正身,希望失而复得,她欣喜若狂,欲要行动,冷木的身体突然不听使唤了,像即将坠落的果实,僵在命悬一线的境地里。救援人员们火速上前拽住她,小心翼翼拉回安全地带,由两名警员架住朝前拖行,家人们紧随簇拥,狂跳的心尚未复原。
赛亮老远便伸出手,付出了所有力气。美帆也一样,伸出唯一能动弹的右手,十几米的距离仿佛迢迢河汉,几秒钟的间隔比几个世纪还难捱,终于两边人群围成一个圆圈,鹊桥合拢,一双冰凉的手握在了一起,两颗枯木般的心窜出求生的火苗。
赛亮看着饱受摧残的妻子,痛心责怨:“你真的太不像话了,世上哪有你这么傻的女人。”
他无心考验她的忠贞,却被她一次又一次震撼,感动难以言喻。
美帆爬在他胸口痛哭,恨不能一口气诉尽所有委屈:“你也是,世上哪有你这么傻的男人,只肯一个人吃苦,什么事都非要自己扛,再不想想这样我会有多痛苦。以后不准你再干傻事,不然我就去死,让你做杀人凶手。”
生离死别终被化解,旁观者唏嘘感叹,祈盼老天开恩,让有情眷侣能在人间相看白头。
赛亮被送回亚洲医院,一切安定后,珍珠向他展示金锁。
“二叔,今天我去龙凤金店换耳环,爷爷去世前曾带我去过那家店,他在店里悄悄给您订做了一只金锁,说是二奶奶的遗物。后来他突然去世,家里人都不知道,今天听店员说起我才知道有这事,替您把那只金锁领回来了,您看看吧。”
儿时的记忆已模糊,仍不妨碍赛亮释放出最大的惊讶,摸索着锁片,无语凝噎。
秀明说:“这一定是爸做来补偿你的,不管你再怎么恨他,他也始终把你当成他的儿子。”
贵和借机求劝:“二哥,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啊,不光二嫂离不开你,我们家也不能没有你。”
其他人纷纷如此,希望父爱能给他战胜疾病的勇气。
美帆轻轻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自己却含着泪恳求:“你不能辜负爸的心意啊,跟我一起努力,好吗?”
家人们不愿打扰这对破镜重圆的夫妇,随后一道退出病房。赛亮放不下美帆,望着她舍不得闭眼,美帆精疲力竭,心思同他一样,二人手指相扣,依偎着交换临睡前的悄悄话。
“你知道我今天坐在天台上,想的最多的情景是什么吗?”
“什么?”
“我一直反复回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有啊,我记得你第一次上我家是去看大嫂,那天我刚好在家,在客厅看电视,演的是《新白娘子传奇》,正唱到‘漫天风雨遇佳人’,你就来了,我出去给你开门,外面也正下着雨,你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撑着淡紫色的雨伞,那一瞬间我还以为白素贞出现了。”
过去古板的他从不跟她说这些“肉麻”的言语,此时敞开心扉,绵绵情思有如流水潺潺,能永无止境地绵延。
迟来的惊喜让美帆为之一振:“这么说,你对我是一见钟情的?”
看他轻轻点头,她娇嗔:“那为什么后来还让我主动表白?”
“我没想到你会看上我,被你拒绝就太丢脸了。”
“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以后不会了。”
她红肿的双眼又湿润了:“听你说‘以后’,比什么甜言蜜语都动听。”
这些年让她无辜受冷,这些天又害她担惊受怕,他怜惜懊悔,搂住她的肩膀发誓:“我会努力活下去的,但是如果……如果将来我不在了,你也要坚强地活着,能答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