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磨着砚,一面是想起早间那回事,便低声说道:“表少爷今儿个离去得早,走的时候面色也有些不好。”
琥珀这话刚落——
便看到王昉握着汤勺的手有一瞬得停顿,可也不过这一会她便又重新握起了汤勺慢慢用起了汤水。明亮的烛火下,王昉的面容未有一丝变化,她依旧低着头翻看着账本,只有声音带着几分不可分辨的情绪:“表哥临近春试,昨儿个又受了一场寒…许是身子骨不爽利。”
王昉说到这心下也止不住漾出一声幽幽长叹…
她想起早间时与程愈的那一段对话,还有她那话落后程愈面上的表情…即便依旧温润如玉,可王昉还是从中察觉出他的面上有一瞬得怅然和不知所措。也是那个时候,她才发现程愈的面上也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病容与疲态,那是昨日一场风雪里寻人的后果。
可她却未曾慰问过他一句。
王昉低着头,烛火明亮,蔗水清爽,她甚至可以从中看出自己的倒影…杏眼缱绻,眉心微拢,是有一股愁绪在其中。
琥珀看着灯火下的王昉,她的心下不是没有疑问的…旁人不知,可她却是知晓,自打表少爷与主子说完话后面上就有些不对劲,往日风光霁月一般的人那个时候竟如稚子儿童一般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失措。
她从未见到过那样的表少爷…
在她的眼中,表少爷就如那九天仙人一般,仿佛这世间之事从未有什么可以难倒他的。
主子究竟与表少爷说了什么?竟会让表少爷生出那样的情绪…可这些话她到底也不敢问主子。虽说她与主子从小一道长大,与旁人相较情分自是不同,可主仆到底有差。何况看主子这般模样,只怕也不想让旁人知晓。
王昉握着汤勺搅乱了那一碗汤水…
她未再饮把汤碗搁在一旁的茶案上,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你拿回去吧,免得嬷嬷记挂着。”
琥珀闻言是轻轻“哎”了一声…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是取过干净的帕子替王昉擦拭干净手才取过汤碗退了下去。
帘起帘落…
屋中便又只剩下王昉一人。
外头是无边夜色,凌冽寒风,而屋中却依旧烛火通明…王昉看着手中的账本,却再无先前的心情。
她的指腹轻轻揉着眉心,待过了许久她才解下腰间悬挂着的香囊。
那里有一串未曾送出去的方胜络子。
烛火下,王昉修长而又圆润的指尖微微蜷起,手中勾着这一条方胜络子。
络子底下垂挂着的两颗金豆子,因着晃动不稳正轻轻敲击在一道传出清脆而又悦耳的声音…王昉握着那根络子的手微微抬了几分,映着这屋中烛火,她就这般仰着头看了许久。
待过了好一会…
王昉的喉间才止不住漾出一声轻叹。
外头的寒风依旧呼呼吹着,仿佛从未停歇过一般。王昉把手中的络子连带着荷包一道扔进了那炭盆之中…炭火依旧烧得很稳,她垂眼看着,没一会炭盆中便只剩下几抹灰烬还有那两颗金豆子。
…
陆意之是隔日午间回得武安侯府…
他如今的身子骨虽然还不能大动,却也未像初醒时那般疼痛难耐了。
因着他是外男,先前昏睡时也就罢了,只是此时到底不好见家中女眷…便由王珵领着王衍等人亲自与他致了谢意。临行前王珵还拉着陆意之说了好一会子话,直由要拿他当生死挚友、两肋插刀的模样。
若不是王岱在边上轻声劝说“大哥,九章大病初愈不宜久谈”…
只怕王珵还要拉着陆意之不肯放他归去呢。
陆意之看着王珵这幅模样,心下却委实有些不安。他只是想娶王昉,可从未想过要与王珵成生死之交…若当真成了生死之交的挚友,他岂不是要比那个小丫头高出一辈,那日后小丫头见到他时该唤他什么?
伯父?
他只要想到小丫头唤他伯父的模样,就止不住生出几分恶寒来。
王珵见此便也不再多说,他看着陆意之依旧负伤在身的这幅模样,心下是止不住一叹,面上却带着几分笑意:“倒是我忘了,九章且回去好生歇息,待你身子骨好了我再与你痛饮一番。”
“伯父严重了…”
陆意之这话说得委实顺畅,只是心下却还是掺杂着些不安…若是让王珵知晓他日后要做的事,却不知是不是要活剥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