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的面上霎时变得一片苍白,他看着碧纱橱里走出来两个人,王昉明艳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她正扶着一个面容苍老、仪态从容的老妇人朝他走来…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即便眼前这个女人的面容有了太大的变化。
可王允却还是认出来了,眼前这个老妇人就是当年为程宜接生的妇人,他的咽喉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你…”
孟婆子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声响…
她合了眼,却是想起建元元年家中鲜血的横流,夫君与一双儿女的死不瞑目…她知道是何人所为,可她却没有这个本事和底气去告发他。她甚至连好生安葬他们都做不到,连夜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怕死——
所以她离开了那个地方,甚至这些年她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为得就是不想让他们察觉…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养女有朝一日会进入王家,会成为王家四小姐的贴身丫鬟。
当年那一根刺入小儿脖子里的银针仿佛也成了一枚刺入她心中的针,让她此生只能日夜被梦魇所侵袭,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得。她知道这就是因果,若不是当日她那一番行事种下了那样的恶果,她的夫君与儿女又怎会死?
她又怎么会成为这幅模样?
好在因果轮回,如今也终于落到了这个男人的头上。
孟婆子想到这重新迈起了步子,她又走了几步才朝王允的方向屈膝行下一礼,口中是言:“王二爷,我们又见面了。”
傅老夫人看着王允面上的神色,那颗尚还有几分迟疑的心终究还是沉沉得落了下去…她合了眼,待过了许久才哑声开口:“陶陶,你领着她出去吧。”
“是…”
王昉屈膝一礼,而后是伸手扶着孟婆子走了出去。
帘起帘落,王昉听到屋内传来傅老夫人嘶哑的声音:“到底是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身份和地位…
三月的夜里还是有些凉的,王昉站在帘外止不住便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看着外头的明月待过了许久才从喉间溢出一声幽幽长叹。
“母亲…”
说话的却是珊瑚。
珊瑚的眼睛通红,就连往日沉稳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未加掩饰的脆弱…在来千秋斋前,孟婆子已把她的身世说与她听了。原来她根本不是她的女儿,她只不过是孟婆子从路上捡来的。
可这又如何?
她叫了她这么多年“娘”,她就是她的亲娘…不管她做了什么,她都是她的娘。
珊瑚想到这便直直朝王昉跪了下去…
膝下的石头又硬又冷,而她抬着脸看着王昉口中是跟着一句:“主子,奴的母亲年纪大了,她有什么过便让奴来替她受吧。”
孟婆子闻言是皱了眉,开口说道:“妞妞,你在胡说什么?”她这话说完便又朝王昉开了口:“四小姐您别听她胡说,我今日来此便没想着活着回去…这些年我没有睡好一个觉,往后我终于能好好睡个觉了。”
王昉由琥珀扶着站在廊下…
她一双杏眼滑过珊瑚,又滑过孟婆子,最后却是看着那弯明月淡淡开了口:“珊瑚,带着你的母亲离开王家吧,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主子…”
“四小姐?”
王昉却未再看她们,她说完这话便由琥珀扶着往前走去…途中琥珀便轻声问道:“主子为何要让珊瑚走?”几个丫鬟里,珊瑚行事最是稳妥,主子这一年来用得也很是顺畅,何况又有孟婆子这样的事,珊瑚为了赎罪日后自然会更加尽心尽力。
“珊瑚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我还是她…”
王昉的声音很轻,一双眉眼在这夜色中也显得有几分缥缈,待过了许久她才跟着一句:“终究是不一样了。”
琥珀闻言便也不再说这桩事…
前头小道灯火摇曳,她开口问道:“那这会您是回有容斋,还是?”
“去拂柳斋吧…”
王昉越过灯火看向那无边的夜色,那些该解决的人和事,便趁着今夜一道解决了吧。
…
夜色已深。
拂柳斋门前侍立的仆妇看着远远走来的主仆两人只当是糊涂了,她揉了把眼睛确定无疑后才急急迎上前打了个见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四,四姑娘,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