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教授于平日的生活事,全听凭太太的安排。人都出来了,她说要散步,自然不会反对。
奚松舟便将车停在路边,几人下去。
正当初夏,夜风习习,爱梦路上三三两两,都是散步之人,也有坐在树干旁的石头上摇扇乘凉的。
周太太挽住孟兰亭的胳膊,慢慢散步了一段路,看着前头和丈夫边走边聊天的奚松舟,说:“兰亭,松舟是真的难得的好。我要是有个女儿啊,铁定天天请他来家里吃饭。”
孟兰亭不做声。
周太太又说:“兰亭,你别嫌伯母罗嗦。我知道你现在被弟弟的事牵绊着,无心考虑自己,但这和过日子并不矛盾。侄儿没有消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也盼着能快点有他的好消息,但急也是没用的。松舟其实也一直在帮你打听。先前他得知有个人和你弟弟有点像,放下事情就找了过去,结果是个误会。当时怕你知道了反而失望,索性就没和你提。”
“条件这么好,人品又没话说,这样的人,真的不多,错过,很是可惜。”
“伯母说句实话吧,骂我老脑筋,我也认。别看现在报纸天天鼓吹女人平等自立。平等自立,固然是好。但有个对你好的贴心男人,万一日后再有风雨,你也不必那么辛苦地什么都要自己一个人撑,岂不是更好?”
“你以为伯母瞧不出来?这几个月在我家,你面上从不叫苦,笑脸对着大家,心里恐怕比谁都煎熬。咱们女人呀,有时候要强,会忍,并不是什么福气。”
从母亲去世之后,除了初来上海在街头偶遇冯恪之,遭他无故欺凌的那回,当时出于极度的羞愤和无助,情绪一时失控,当街几欲落泪之外,这几个月以来,弟弟越是没有消息,她便越不容许自己去想他可能再也回不来的可能性。
但是这一刻,周太太的这一番良言,令孟兰亭的心里忽然极是难受,甚至又生出了一种眼眶发热的感觉。
但她依旧沉默着。
这时,走在前头的奚松舟和周教授停了下来。
奚松舟掉头走了回来,看了一眼孟兰亭,说:“兰亭,能和我去前头走走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周太太一愣,随即露出惊喜之色,急忙松开孟兰亭的胳膊,嘴里说:“行,行,你们慢慢聊。我正好也和老周说说话。他平时嫌我话多,一回来就钻书房,除了吃饭睡觉,连个脸都不在我跟前露……”
周太太一边抱怨,一边去了前头在等着自己的周教授的身边,挽住丈夫的胳膊,两人并肩,慢慢朝前走去。
孟兰亭停下脚步。
奚松舟站在她的面前,起先也没有说话。
夜风吹过,耳边响起一阵树叶摩擦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声音。
“兰亭,我喜欢你!”
片刻之后,奚松舟的声音,伴着风过的树叶之声,就这样传入了孟兰亭的耳中。
对此,孟兰亭其实并非毫无心理准备。
从那天偶然于周太太口中得知奚松舟回南京的目的之后,她就隐隐猜到或许是和自己有关,出于不愿辜负他一番感情的顾虑,尽量避开和他的单独相处。
她感觉的到,他喜欢自己。
但就这样,突然听到从他口中说出这句话,孟兰亭还是感到了一丝尴尬。
她迟疑了下,想说什么,一时竟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奚松舟很快又道。
“要是允许,能不能听我说下我的心里话?”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孟兰亭心中的那缕异样之感渐渐消散,终于抬眼,也看向了他。
“兰亭,我极是喜欢你!”
他再次强调。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大约永远也不会遇到能有让我想和她结婚,与她共度一生的举案齐眉的伴侣。直到认识了你……”
他的目光,在夜色里微微闪亮,说话气息有些不定,猝然停了下来,心情仿佛很是激动。
孟兰亭再次垂下眼眸,咬了咬唇,正要开口。
“请你先不要拒绝我,听我说下去。”
仿佛觉察到了她想要说什么,奚松舟立刻打断。
“不瞒你说,我从前出国留学时,家里替我订了一门亲事,但没等我回来,那位小姐就不幸染病去世了。我在家行三,上头有两位兄长,皆成家立业,有他们扶持家族,我才得以在国外无牵无挂地生活工作了六七年。去年,因为母亲身体有点不好,我回了国。一回来,我母亲就又替我张罗婚事。但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不愿接受包办的婚姻,和家里一直有点摩擦。所以去年接受了之大聘请,来到上海。一是有感之大的学术氛围,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和我母亲产生更多的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