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劭没有一点吃惊的模样。
他“唔”一声,起身离座,缓步踏去窗前。
西风乍起,篱间的护花铃“嘤嗡”作响,他身上青衣拂动,如翠湖连波,领缘下露一角白纱衫,正是风清月白、水上孤舟般凉净。
“那阿蛮以为,爹爹是在何处失忆的呢?”他问,头也不回,似听风吟。
“我猜不出。”陈滢望着他的背影:“如果猜到了,我也不会来问您。”
陈劭没说话,叹息声如水漫开。
“我猜到您不会回答,也猜到不会问出结果。”陈滢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有那么一刹,竟与陈劭神似。
她弯起一侧唇角,望着背向而立的那翻卷青衫:“我只问一件事。父亲隐瞒的那件事或那些事,抑或是某个人或某些人,是与朝局内政相关?还是涉及边境外交?”
陈劭身形未动,修长的手指扣住窗弦,指上落下银霜清华,却在这一刻,微微花了花。
“父亲不说话,我就当您回答了我。若只涉朝政党争,您也不会如此讳莫如深。”陈滢继续说道,语声寂寂,破去满室寒涩:“果然,我所料不差,此事涉及两国边境外交,甚或是叛国通敌之大事,父亲这才一言不发。”
她露出惯常的古怪笑容:“毕竟,由陕北再往西去,便是宁夏,那里与西夷相接,由不得女儿不往这上头想。”
陈劭转首望着她,忽地低了低头。
烛火本就不亮,这一低头,他整张脸便陷于黑暗。
第359章 春风拂槛
“我确实是忘记了,不曾骗阿蛮。”润泽的声音,像音符滑出琴弦。
陈滢笑了一下,又叹口气:“您的回答,似乎总在我预料之内啊,父亲。”
最后两字,若清丝冰弦抛去半空,长得竟有些失真。
她起身福了福:“既然如此,那女儿便告辞了。”语毕,掀帘而出,步履踏出轻微的声响,须臾远去。
陈劭怔立于窗前,扣住窗弦的手,悄然滑落。
夜深沉、冰蟾坠,乌云漫卷,一帘细雨剪秋窗,碧梧渐苍,满地残叶。
处暑才过,盛京城便飘起漫天秋雨,一丝一缕皆是愁。
然而,陈家却不与这愁相干。
至少表面如是。
陈劭的新任命下来了。
就在他回府后的第三日,一纸公文便到陈府,命其前往通政司就职。去后才知,他已升任通政司左通政,加授中议大夫,正四品,比之原来的工部郎中,跃级高升。
随调令同来的,还有一道赏赐。
元嘉帝念“清河善人”义举善心,于国于民皆有大功,遂赐一所宅邸,四进三路,位于城东偏北的雁鸣巷中。
依大楚祖制,四进的院子,唯三品以上官员可居。
比之跃级升职,这个超出品级的赏赐,才更耐人寻味。
陈劭自不敢受,上表推辞,元嘉帝却很坚持,特召他进宫,也不知说些什么。
出宫后,陈劭便把这宅子接了。
至此,圣眷隆或不隆、帝心简或未简,京城诸门户,皆各有思量。
而陈家,则又是一通忙乱。
御赐府邸,自不能空置,一家子都得搬进去,以谢主之恩。只是,他们才搬家没多久,又要再换个地方。
这连绵而来的荣耀,却也絮烦得紧。
李氏头一个忙得脚不点地,张罗着收拾箱拢、统计下人,还要应酬各亲眷友人,每日光打点回礼就极劳神,再不复门可罗雀时的清闲。
陈劭也忙,应酬同僚旧友,远不能疏、亲不宜近,总之是不得闲儿,且还要时常府中举宴,哪怕他再低调,这人情往来却是少不了的。
这般一来,府中人手便有些捉襟见肘,李氏不得不又买几房下人。好在当初分宗时,许老夫人出手大方,光银子就给了五万两,是故府中虽乱,周转上却不成问题。
罗妈妈的丈夫罗福生,便被李氏提为大管事。
他素性沉稳,往常在国公府时,因是李氏陪房,不大得重用,如今展开手脚,倒是很有些能为,没过几日,通政府诸事便上轨道,再不复初时忙乱。
陈浚只在官邸住了两日,便又回到了杨树胡同儿,只说要安心温书。李氏担心儿子住得不舒服,遣罗妈妈并几房下人跟随,这一来一去,官邸里便又空荡起来。
陈家的下人本就不多,再分出去一半儿,更显空落,只李氏一心住在自己院中,并不与陈劭同住,府中人少,她倒觉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