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她是卑微的庶女,以清白之身,换嫡姐清白名声、性命安妥;
如今,她比从前更卑微,因她早没了清白、名声尽毁,于是,她便连个贵重些的物件儿亦及不上,就算予人为妾、送做人情,亦是顶顶不着力的那一等,莫说受者,便是授予的那一方,亦深觉其拿不出手。
而此后余生,她终将重归樊笼,在那逼仄之处,卑微地活着,或者死去。
如同那许多永生不见天日的女子一样。
这想法灼得她心底剧痛,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惊觉,那剧痛并非来自于幻想,而是真实存在的,撕裂她的肤肤、腐蚀她的血肉。
直到那一瞬,她才知晓,不知不觉中,她竟将那能把木头都蚀掉的酸水儿,倒在了胸前。
随后,她便释然了。
既活不成个人样,那么,便索性不做人,将这唯一能拿出手的皮囊毁掉,变成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这念头是如此地强烈,以至于昏厥来临时,薛蕊的心底,竟觉轻松。
只消事后离开女校,寻个无人之处,干干净净地了断,则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此后那数个日与夜,无时无刻,薛蕊不是抱持此念。
可她却未曾料到,她本以为的死局,却原来,本就有无数活路。
她委实是错了,错得离谱。
薛蕊的双唇颤抖起来,凝于眼角的泪水,终是滚落腮边。
“我……我……错了。”她举袖掩面,低泣声和着泪水流泻,有撕心裂肺的痛:“我真的……真的错了。我不该……不该自作主张,我不该不问一问人,就顾自……顾自伤了自己。”
她不停地抹泪,可泪水却像怎样也流不完。
第545章 紫藤花落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陈滢笑道,平静语声,含着些许宽慰。
薛蕊不住点着头,想要再说些什么,然喉头堵塞、泪水横流,无数情绪横亘于胸,却无法宣之于口。
她错就错在,忘记了很多事。
她其实并非一无所有,而是拥有了很多:新的家、新的亲人、新的朋友。
而最重要的是,她养活了自己。
用她的学识和技艺,她给自己找了条活路,再不也必仰他人鼻息,不必以卑微之姿,换取那点儿可怜的生机。
薛蕊拭着泪,想要笑,可发出的声音,却是嚎啕。
她伏在被子上,哭得止都止不住,泪水浸湿了大片被面儿。
陈滢微眄了眸望她,良久后,无声而叹,轻轻起身,转出了屏风。
薛蕊需要这样的一场痛哭。
如蝴蝶破茧、凤凰涅槃,这世上所有的成长,皆伴着疼痛与泪水,无一例外。
出得门来,廊下花枝摇曳,夏日的天光灿烂,微云过处,碧空如洗。
陈滢的心情,亦阔朗清爽,犹如这漫漫青空。
薛蕊之事,终究有了一个好的收梢,这是她最为乐见的。
似是为了给这心情凑趣儿,接下来数日,济南城再无片雨,镇日里阳光明媚,每到午时,那日头竟还有些毒,便有那年长的老者,拄棍儿立在树荫下,感叹“恶月到、端午来”。
老人家的话儿,果然听了无错。几乎是眨眼间,端午便在眼前,那巷弄深处、街衢拐角,处处皆是一股子苇叶香气,叫人一闻便知,这又是谁家在包粽子了。
更可喜的是,今年的端午节,比往年又有不同,盖因去年是个丰年,遂济南府便多出一椿乐事:赛龙舟。
据说,包括知府大人、忠勇伯府在内的一干贵人们,皆有龙舟参赛,直叫满城百姓未节而先乐,倒比过年时还热闹。
只是,这般喜乐景象,与威远侯裴家,却是不沾边儿的。
自四月末起,裴府便阴云密布,莫说过节包粽子了,整座府邸连个笑声儿亦无,小侯爷裴恕见天儿沉着脸,几无一日展颜。
谁敢在这时候提过节?
那不找死么?
五月初四,诸事咸宜,又逢赛龙舟的前一日,各色龙舟俱已入水,便泊在那大明湖畔,全城皆轰动了,百姓们拖家带口、有说有笑,俱皆跑去瞧热闹。
可是,裴家的氛围,却是愈发冷寂,甚而肃杀。
府中前些时候死了人,小侯爷一直很生气。
裴府下人中,流传着如上传言。
这倒也并非他们胡乱猜测,委实是裴恕连着十来天皆没个好脸色,出去一脸黑、回家黑一脸,下人们岂有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