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_作者:姚霁珊(811)

2019-01-06 姚霁珊

  说完了,他又去拭剑,将一块白布巾翻来覆去地擦着剑身,偶尔迎光端详,似品鉴其上光泽与纹路,随后再仔细擦拭,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陈滢看了他一会儿,脑海中蓦地现出一副画面:

  侦探先生戴着老花镜,无比珍爱地擦拭着他的烟斗,一如二十一世纪的男人擦拭爱车,或小男孩擦拭玩具枪。

  古往今来,男人们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天真着,无论年纪大小、智商高低、阅历多寡,他们总会有一些孩子气的爱好,抑或,在面对自己的爱好时,显得孩子气。

  呵,男人。

  陈滢弯眉而笑,自青花笔洗中拈起墨笔,打算继续写教案。

  却未想,裴恕却于此时开了口,问她道:“阿滢,莫子静在供词里说,那个截留军需物资之人乃京城勋贵,且家里有个大庄子,此事你可记得?”

  陈滢手腕一顿,砚中墨汁迅速浸上白毫,自笔尖漫向中锋。

  “他确实是这样说的。”她道,索性将笔搁下,转眸注视裴恕:“而且,这神秘勋贵的庄子上,或是家中,还有一片比较大的水。又或者这人买下的私产比如矿山、田地之类,包含一面河或者湖。”

  在香山县主郭媛的供词中,曾提过此事。

  虽然并无直接证据表明,郭媛偷听谈话那两人中的胆小者,与莫子静转述蛇眼男所言之“鼠辈”,乃同一人。

  但是,结合两方信息,以及康王余孽那越来越寒酸的刺杀手段,陈滢认为,在元嘉帝的围剿下,这群余孽减员严重、人手稀缺。而在这一小撮人中,同时出现两个属性相近之人的概率,并不高。

  反过来讲,郭媛与蛇眼男所说的,有很大可能为同一人,亦即那个神秘勋贵。

  “我觉着,京中勋贵合得上这几条的人家,并不算很多。”裴恕若有所思地道,手上动作不停,机械地反复擦拭着同一处。

  陈滢表示赞同:“我与你想法相近。我也有种感觉,这个神秘的勋贵,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而找出此人的关键点,也很可能早就存在,只是因为太过寻常、又或许是太过隐蔽,教人总会忽略过去。”

  裴恕默坐着,不复拭剑,只将白布团在掌心,无意识地揉搓着。

  风裹挟着雨点,自窗外扫进几滴,桂花香清馥馥的,在人鼻端兜一转,复又散去,如惊鸿乍现的美人儿。

  良久后,房间里响起一道低沉的声线:“莫子静死了。”

  陈滢转眸,见裴恕正自低着头,打量他自己的手。

  团于指间的那块白布,已然揉得皱了。

  他咧了咧嘴,松手丢开它,反手执剑,轻拄于地。

  然后,叹了口气。

  “我自己动的手。”他又道。

  仍旧极低的声音,被雨声敲得细碎。

  陈滢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仰首去看他。

  眼前的脸,仍如往常般地强悍,凌厉的眉斜插上去,好似要刺破些什么,扶在膝头的手紧握着,每根手指都有着钢铁的坚硬。

  陈滢伸出手,轻轻地、缓慢地,将那握得极紧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掰开。

  初时,有些费力,而后,那五指终是渐松,手掌完全摊开,复又合拢,连同她的手,牢牢握住。

  “我叫了他十几年的‘先生’。”裴恕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亦然:“他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如何支撑起一个家,如何收拾那些不听话的老兵,还教我如何在新兵跟前立威,如何调理出一批自己的亲信,他还……还教我学会了做紫萝饼。”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没有太多的怀念,亦不含惋惜。

  他只是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的一番话,向逝去的那段漫长的岁月,投去一瞥。

  如岸边流逝的风景,如青天下飞去的云絮。

  过去了,便由得它去,而后,永不提及。

  裴恕扯动嘴角,握住陈滢的手微微紧了紧:“我已经无事了,阿滢勿须担心。”

  第581章 抱抱亲亲

  裴恕说的是实话。

  他确实并不怎样难过。

  或许换作以前,他会愤怒、会变得暴戾、会拿起刀剑拼命发泄。

  而现在,他不会了。

  因为,他已经有了婚约。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有家室的人,会有人关心他、为他难过、给他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