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原本丰润团白的一捧花儿,便也就此有了些许风致,似美人儿嫣然回眸,难描难画。
柳氏出神地看着那两枝素雪。
不知何故,她觉得这花儿像极了她,一路行来,由平至盛,由盛而衰,其后又盛。
而最终,却不免这一勾,又将她勾回原处。
“红糖蜜枣茶,于胎儿有益。”蓦地一道语声传来,很淡的声气,不比槅扇后的凉风暖多少。
柳氏面上肌肉颤动,白腻腻的颊边,便嵌了一个笑。
生安上的笑容,空洞且易碎,似只需随手一摘,便可抛之于地,散作满地残渣。
她侧首望向陈励,笑容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
“妾身与陈大姑娘说话的时候,老爷就在了吧。”她道,捧起白瓷盏,浅啜了一口茶。
微甜的茶汁,咽入喉底时,却苦得她心都在战栗。
原来,陈励都听见了。
那么,她两度欲以腹中胎儿算计陈滢,以及大放厥词、图谋国公府世子之事,他……想必也已尽知。
霎时间,柳氏只觉得一颗心坠着铅块儿,连呼进口鼻的空气,都沉重得叫人窒息。
“是,我在。”陈励言简意赅地道,语声毫无起伏,一如他没有表情的脸。
柳氏扯动唇角,飞快地笑了一下。
呵,这样就说得通了。
难怪他行止如此怪异,难怪他要禁她的足,难怪他……冷得像块冰。
不由自主地,柳氏又想起魇胜事发时,他待她的态度。
冷淡、漠然,仿佛她并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而是一个物件儿,随手便可丢弃。
“我从不知道,在太太眼中,这世上有那样多的东西,比我们的孩子更重要。也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着那一等为母之人,随随便便地,就能亲手把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给弄死。”陈励缓慢地道。
阳光自窗格子里照进来,他漆黑的发上,落了一层光,远远瞧来,竟好似皓然白首,形容枯槁得不成样子。
那一刻的他,再非往昔谦谦君子,却如行将就木的老叟,每一下呼吸,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暮气。
随后,他也笑了。
极苦涩的一笑,竟让柳氏生出错觉,觉得,他这一笑,怕是比方才她入口之茶,苦上百倍。
第611章 为了你好
“我原想着,这是个好机会。”陈励没去看柳氏,自始至终,如向着空气说话:
“周九娘那件事时,是你利用了我,说什么‘趁着今儿前头摆流水席,不若请二哥去瞧一瞧这些市井之人,体会些人间烟火,想是他心头郁结便能开解’。正因有了你这句话,我才力邀他去前院儿,却未想竟教那奸人之计得逞,二哥他也……”
他忽然停住话头,自嘲地“嚯嚯”笑起来
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笑声,竟不像是从活人口中发出来的,被槅扇后细细的冷风携着,须臾而散。
“现在想想,更早之前,你娘家堂兄荐的那个什么挂单高僧,怕也不简单。”他说得淡然,可颊边肌肉却在轻微地痉挛着,于是,声音便也有些发颤:“所幸二嫂精明,并不曾上钩儿,只叫个婆子走了个场面,倒还惹来你好一通埋怨,只说二嫂面甜心苦,并不拿我这个四弟当亲人看。”
他用力地咬着牙,两腮绷紧,眉眼都挪了位,偏仍旧挂着那个变形了的笑,神情骇人:“若二嫂当真信了我这个小叔子的话,亲去寺中求医,则我怕也只能以死谢罪,方可消解身上的这些罪孽。”
柳氏动作极缓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老爷这是把什么事儿都往妾身头上安么?”她直勾勾地看着陈励,双目泛红:“妾身娘家人不过是好心想要帮个忙,老爷竟也觉着这是算计?莫不是在老爷眼里,我一个人不好了,我娘家全家便都不好了么?”
“那你说,我当如何?”陈励笔直地看着前方,唇角的痉挛直漫至整张脸,神情几乎是狰狞的:“你利用于我、欺骗于我,连我们未出生的孩儿你也说舍就说。你说你娘家人是好心,可我又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又怎么分辨得出你哪一句可信、哪一句不可信?”
他忽地闭起眼,紧蹙的双眉之下,是竭力抑住的强烈情绪。
“啪”,屋中蓦地传来一声脆响,却是他手中的薄瓷茶盏,竟生生被捏出一道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