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_作者:姚霁珊(903)

2019-01-06 姚霁珊

  “那毒药是你娘带来的。”长公主紧盯着她,眸光尖利而冰冷,比方才更甚:“本宫刚才在后堂的时候听见邢家的招供说,刘姨娘中的毒是你娘带来的陪嫁。听说刘姨娘的死状,与阿娇中毒的样子很像。”

  越往下说,她身上的气息越冷,看向郭婉的视线亦越怨毒,好似暴怒前的野兽,下一息就要飞扑上去撕咬。

  陈滢眼风一转,扫向长公主。

  到底是长公主,就算被软禁了,也总有法子打听消息。

  看起来,明心与郭媛所中之毒为同一种之事,她已然尽知,而郭婉此时的态度,更加深了她的怀疑,是以才有此一问。

  郭婉轻笑起来。

  “长公主可真瞧得起我,把我跟我祖母相提并论,我哪里当得起?”她抬袖掩唇,眸光脉脉,春烟般地醉人:“殿下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好心提醒您一句,先慈去的时候,我才两岁不到,先慈的嫁妆我手上一样没留,不过么,呶,”

  她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指向兀自发呆的程氏,红唇向旁一撇:“殿下大可以去问问祖母,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先慈去后,所有陪嫁一直都扣在祖母手上,我可是半点儿没沾着。”

  长公主噎住了,再一息,面色陡然变得紫涨,愈加显老,也愈加难看。

  这话实是戳人脸皮,可偏偏地,她又无话可回。

  韩氏死后,程氏哪里舍得这巨富亡媳带来的嫁妆,一股脑儿全都给扣下了。

  此事,长公主还帮了些忙。

  所谓各取所需,一手银钱、一手良人,彼时,大家都觉甚好。

  而今么……

  长公主暗自咬牙。

  那种被人当众煽了一巴掌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

  可是,若说是程氏指使人给郭媛下毒,这怎么也说不过去,还是郭婉的嫌疑最大。

  恨只恨,再是怀疑,那韩氏的嫁妆到底是被程氏昧下的,再追问下去,不过徒惹难堪罢了。

  长公主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郭婉,阴沉的视线,扫向郭准。

  风拂了进来,吹得满地纸页四散,郭准仍旧一张一张拣拾着。

  他的衣袍早便染灰,发髻亦散乱,可他却浑似不知,一时爬来、一时又爬去,俊美如少年郎的面容上,此时已是灰一道、黑一道,极是狼狈。

  “我瞧瞧……我瞧瞧……”郭准仍在喃喃自语着,微颤的音线,嘶哑而又沧桑。

  他确实是要好生瞧瞧。

  那般漫长的岁月,他熬着、活着、喘息着,生生将自己变成一棵木头,闭着眼、捂着耳、堵着心,将身外一切,尽皆隔断。

  可现在,他想要张开眼,好生地瞧一瞧,这许多年来,他以那可怜又可笑的一点儿执念麻痹着自己、蒙昧着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始终不敢回顾的过往,又到底是怎样地污浊、肮脏,、人作呕。

  他头一次觉着,他该好生瞧瞧。

  张大眼睛、竖起耳朵,用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好生地瞧一瞧。

  不知何时,风已止息,公堂之下,一人匍匐,二人僵立,剩下的那一个,仍在笑。

  然,笑得再美艳、再绝丽,那眼底的苍凉,却掩不去。

  不觉间,满地纸页,已然只剩了一张,便落在长公主裙畔。

  郭准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探手欲拾。

  可谁料,他的手才伸出,一个身影陡地撞上来,“砰”,重重一声,直将郭准撞了个仰面朝天,手上纸页登时又散了满地。

  他飞快翻身,两手扶地,抬起那双血红的眼,看向来人。

  在他的眼前,是一张放大的、铁青的脸。

  是长公主。

  长公主直身而起,居高临下地望他。

  这个驯顺得几乎不像人的男人,俊面微汗、满身黑灰,倒比从前多了一分活气儿。

  长公主心底蓦地刺痛,似无数尖刀死命绞拧,疼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她张大口,如一尾行将窒息的鱼,拼尽全力、费力地喘息着,铁青的脸渐渐憋得发紫,突然毫无预兆地俯身,拾起口供抓在手中,用力一扯。

  “嗤”,一声轻响,那纸页登时扯作两片,她两眼暴突、五指簸张、额角青筋根根凸起,狠狠将那白纸扯得粉碎,霎时间白屑如雪,飘落而下。

  她也不说话,将纸屑一抛,弯腰再拣几张,如法炮制。